《兵家》尉繚子

〈天官〉

梁惠王問尉繚子曰:「黃帝刑德,可以百勝,有之乎?」尉繚子對曰:「刑以伐之,德以守之,非所謂天官時日陰陽向背也。黃帝者,人事而已矣。

何者今有城,東西攻不能取;南北攻不能取;四方豈無順時乘之者耶?然不能取者,城高池深,兵器備具,財穀多積,豪士一謀者也。若城下池淺守弱,則取之矣。由是觀之,天官時日不若人事也。

案天官曰:『背水陳為絕紀,向阪陳為廢軍。』武王伐紂,背濟水向山阪而陳,以二萬二千五百人,擊紂之億萬而滅商,豈紂不得天官之陳哉!

楚將公子心與齊人戰,時有彗星出,柄在齊。柄所在勝,不可擊。公子心曰:『彗星何知?以彗鬬者固倒而勝焉。』明日與齊戰,大破之。

黃帝曰:『先神先鬼,先稽我智。』謂之天時人事而已。」

〈兵談〉

量土地肥墝而立邑,建城稱地,以城稱人,以人稱粟。三相稱,則內可以固守,外可以戰勝。戰勝於外,備主於內,勝備相用,猶合符節,無異故也。

治兵者,若祕於地,若邃於天,生於無,故關之。大不窕,小不恢,明乎禁舍開塞,民流者親之。地不任者任之。夫土廣而任則國富,民眾而治則國治。富治者,民不發軔,車不暴出,而威制天下。故曰:兵勝於朝廷。不暴甲而勝者,主勝也;陳而勝者,將勝也。

兵起,非可以忿也,見勝則與,不見勝則止。患在百里之內,不起一日之師;患在千里之內,不起一月之師;患在四海之內,不起一歲之師。

將者,上不制於天,下不制於地,中不制於人,寬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財。夫心狂、目盲、耳聾,以三悖率人者難矣。

兵之所及,羊腸亦勝,鋸齒亦勝,緣山亦勝,入谷亦勝,方亦勝,圓亦勝。重者如山、如林、如江、如河,輕者如炮、如燔、如垣壓之,如雲覆之,令人聚不得以散,散不得以聚,左不得以右,右不得以左。如總木,弩如羊角,人人無不騰陵張膽,絕乎疑慮,堂堂決而去。

〈制談〉

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則士不亂,士不亂則刑乃明。金鼓所指,則百人盡鬪。陷行亂陳,則千人盡鬪。覆軍殺將,則萬人齊刃。天下莫能當其戰矣。

古者,士有什伍,車有偏列,鼓鳴旗麾,先登者未常非多力國士也,先死者亦未嘗非多力國士也。

損敵一人,而損我百人,此資敵而傷甚焉,世將不能禁。征役分軍而逃歸,或臨戰自北,則逃傷甚焉,世將不能禁。殺人於百步之外者弓矢也,殺人於五十步之內者矛戟也,將已鼓而士卒相嚻,拗矢折矛抱戟,利後發,戰,有此數者,內自敗也,世將不能禁。士失什伍,車失偏列,奇兵捐將而走,大眾亦走,世將不能禁。夫將能禁此四者,則高山陵之,深水絕之,堅陳犯之。不能禁此四者,猶亡舟楫,絕江河,不可得也。

民非樂死而惡生也,號令明,法制審,故能使之前。明賞於前,決罰於後,是以發能中利,動則有功。

今百人一卒,千人一司馬,萬人一將,以少誅眾,以弱誅疆。試聽臣言,其術足使三軍之眾,誅一人無失刑,父不敢舍子,子不敢舍父,況國人乎?

一賊仗劒擊於市,萬人無不避之者,臣謂:「非一人之獨勇,萬人皆不肖也」。何則?「必死與必生,固不侔也。」聽臣之術,足使三軍之眾為一死賊,莫當其前,莫隨其後,而能獨出獨入焉。獨出獨入者,王霸之兵也。

有提十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桓公也。」有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今天下諸國士所率無不及二十萬之眾者,然不能濟功名者,不明乎禁舍開塞也。明其制,一人勝之,則十人亦以勝之也。十人勝之,則百千萬人亦以勝之也。故曰:「便吾器用,養吾武勇,發之如鳥擊,如赴千仞之谿。」

今國被患者,以重寶出聘,以愛子出質,以地界出割,得天下助卒,名為十萬,其實不過數萬爾。其兵來者,無不謂其將曰:「無為天下,先戰。」其實不可得而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