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八十六回 吳起殺妻求將 騶忌鼓琴取相


次早,嚴遂具衣冠往拜,邀至酒肆,具賓主之禮。酒至三酌,遂出黃金百鎰為贈。政怪其厚。遂曰:“聞子有老母在堂,故私進不腆,代吾子為一日之養耳。”聶政曰:“仲子為老母謀養,必有用政之處,若不明言,決不敢受!”嚴遂將俠累負恩之事,備細說知,今欲如此恁般。聶政曰:“昔專諸有言:‘老母在此,此身未敢許人。’仲子別求勇士,某不敢虛①尊賜。”遂曰:“某慕君之高義,願結兄弟之好,豈敢奪若養母之孝,而求遂其私哉?”聶政被強不過,只得受之。以其半嫁其姊罌,余金日具肥甘②奉母。歲余,老母病卒,嚴遂復往哭吊,代為治喪。喪葬既畢,聶政曰:“今日之身,乃足下之身也。惟所用之,不復自惜!”仲子乃問報仇之策,欲為具車騎壯士。政曰:“相國至貴,出入兵衛,眾盛無比,當以奇取,不可以力勝也。願得利匕首懷之,伺隙圖事。今日別仲子前行,更不相見,仲子亦勿問吾事。”
政至韓,宿於郊外,靜息三日。早起入城,值俠累自朝中出,高車駟馬,甲士執戈,前後擁衛,其行如飛。政尾至相府,累下車,復坐府決事。自大門至於堂階,皆有兵仗。政遙望堂上,累重席憑案而坐,左右持牒稟決者甚眾。俄頃,事畢將退,政乘其懈,口稱:“有急事告相國。”從門外攘臂直趨,甲士擋之者,皆縱橫顛躓。政搶至公座,抽匕首以刺俠累。累驚起,未及離席,中心而死。堂上大亂,共呼“有賊!”
閉門來擒聶政。政擊殺數人,度不能自脫,恐人識之,急以匕首自削其面,抉出雙眼,還自刺其喉而死。早有人報知韓烈侯。烈侯問:“賊何人?”眾莫能識。乃暴其屍於市中,懸千金之賞,購人告首,欲得賊人姓名來歷,為相國報仇。如此七日,行人往來如蟻,絕無識者。此事直傳至魏國軹邑,聶姊罌聞之,即痛哭曰:“必吾弟也!”便以素帛裹頭,竟至韓國,見政橫屍市上,撫而哭之,甚哀。市吏拘而問曰:“汝於死者何人也?”婦人曰:“死者為吾弟聶政,妾乃其姊罌也。聶政居軹之深井裡,以勇聞。彼知刺相國罪重,恐累及賤妾,故抉目破面以自晦其名。妾奈何恤一身之死,忍使吾弟終泯沒於人世乎?”市吏曰:“死者既是汝弟,必知作賊之故。何人主使?汝若明言,吾請於主上,貸汝一死。”罌曰:“妾如愛死,不至此矣。吾弟不惜身軀,誅千乘之國相,代人報仇,妾不言其名,是沒吾弟之名也;妾復泄其故,是又沒吾弟之義也。”遂觸市中井亭石柱而死。市吏報知韓烈侯,烈侯嘆息,令收葬之。以韓山堅為相國,代俠累之任。
烈侯傳子文侯,文侯傳哀侯。韓山堅素與哀侯不睦,乘間弒哀侯。諸大臣共誅殺山堅,而立哀侯子若山,是為懿侯。
懿侯子昭侯,用申不害為相。不害精於刑名之學,國以大治。
此是後話。
再說周安王十五年,魏文侯斯病篤,召太子擊於中山。趙聞魏太子離了中山,乃引兵襲而取之。自此魏與趙有隙。太子擊歸,魏文侯已薨,乃主喪嗣位,是為武侯。拜田文為相國。吳起自西河入朝,自以功大,滿望拜相,及聞已相田文,忿然不悅。朝退,遇田文於門,迎而謂曰:“子知起之功乎?
今日請與子論之。”田文拱手曰:“願聞。”起曰:“將三軍之眾,使士卒聞鼓而忘死,為國立功,子孰與起?”文曰:“不如。”起曰:“治百官,親①萬民,使府庫充實,子孰與起?”
文曰:“不如。”起又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東犯,韓、趙賓服,子孰與起?”文又曰:“不如。”起曰:“此三者,子皆出我之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某叨竊上位,誠然可愧。然今日新君嗣統,主少國疑,百姓不親,大臣未附,某特以先世勛舊,承乏肺腑,或者非論功之日也。”吳起俯首沉思,良久曰:“子言亦是。然此位終當屬我。”有內侍聞二人論功之語,傳報武侯。武侯疑吳起有怨望之心,遂留起不遣,欲另擇人為西河守。吳起懼見誅於武侯,出奔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