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八十七回 說秦君衛鞅變法 辭鬼谷孫臏下山


吾向與汝祖有交,求得其書,親為註解;行兵秘密,盡在其中,未嘗輕授一人。今見子心術忠厚,特以付子。”賓曰:“弟子少失父母,遭國家多故,宗族離散,雖知祖父有此書,實未傳領。吾師既有註解,何不並傳之龐涓,而獨授於賓也?”
先生曰:“得此書者,善用之為天下利,不善用之為天下害;涓非佳士,豈可輕付哉!”賓乃攜歸臥室,晝夜研誦。三日之後,先生遽向孫賓索其原書。賓出諸袖中,繳還先生。先生瘁:病困。
逐篇盤問,賓對答如流,一字不遺。先生喜曰:“子用心如此,汝祖為不死矣!”
再說龐涓別了孫賓,一逕入魏國,以兵法乾①相國王錯,錯薦於惠王。龐涓入朝之時,正值庖人進蒸羊於惠王之前,惠王方舉管,涓私喜曰:“吾師言‘遇羊而榮’,斯不謬矣。”惠王見龐涓一表人物,放箸而起,迎而禮之。龐涓再拜,惠王扶住,問其所學。涓對曰:“臣學於鬼谷先生之門,用兵之道,頗得其精。”因指畫敷陳,傾倒胸中,惟恐不荊惠王問曰:“吾國東有齊,西有秦,南有楚,北有韓、趙、燕,皆勢均力敵。而趙人奪我中山,此仇未報,先生何以策之?”龐涓曰:“大王不用微臣則已,如用微臣為將,管教戰必勝,攻必取,可以兼併天下,何憂六國哉?”惠王曰:“先生大言,得無難踐②乎:”涓對曰:“臣自揣所長,實可操六國於掌中,若委任不效,甘當伏罪。”惠王大悅,拜為元帥,兼軍師之職。涓子龐英,侄龐蔥、龐茅,俱為列將、涓練兵訓武,先侵衛、宋諸小國,屢屢得勝。宋、魯、衛、鄭諸君,相約聯翩來朝。適齊兵侵境,涓復御卻之,遂自以為不世之功,不勝誇詡③。
時墨翟遨遊名山,偶過鬼谷探友,一見孫賓,與之談論,深相契合。遂謂賓曰:“子學業已成,何不出就功名,而久淹山澤耶?”賓曰:“吾有同學龐涓,出仕於魏,相約得志之日,必相援引,吾是以待之。”墨翟曰:“涓見為魏將,吾為子入踐:實現。
乾:求。
魏,以察涓之意。”墨翟辭去,徑至魏國,聞龐涓自恃其能,大言不慚,知其無援引孫賓之意;乃自以野服求見魏惠王。惠王素聞墨翟之名,降階迎入,叩以兵法。墨翟指說大略。惠王大喜,欲留任官職。墨翟固辭曰:“臣山野之性,不習衣冠。
所知有孫武子之孫,名賓者,真大將才,臣萬分不及也。見今隱於鬼谷,大王何不召之?”惠王曰:“孫賓學於鬼谷,乃是龐涓同門,卿謂二人所學孰勝?”墨翟曰:“賓與涓,雖則同學,然賓獨得乃祖秘傳,雖天下無其對手,況龐涓乎?”墨翟辭去,惠王即召龐涓問曰:“聞卿之同學有孫賓者,獨得孫武子秘傳,其才天下無比,將軍何不為寡人召之?”龐涓對曰:“臣非不知孫賓之才,但賓是齊人,宗族皆在於齊。今若仕魏,必先齊而後魏,臣是以不敢進言。”惠王曰:“‘士為知己者死。’豈必本國之人,方可用乎?”龐涓對曰:“大王既欲召孫賓,臣即當作書致去。”龐涓口雖不語,心下躊躇:“魏國兵權,只在我一人之手,若孫賓到來,必然奪寵;既魏王有命,不敢不依,且待來時,生計害他,阻其進用之路,卻不是好?”
遂修書一封,呈上惠王。惠王用駟馬高車,黃金白璧,遣人帶了龐涓之書,一徑望鬼谷來聘取孫賓。賓拆書看之,略曰:涓托兄之庇,一見魏王,即蒙重用。臨岐援引之言,銘心不忘。今特薦於魏王,求即驅馳赴召,共圖功業。
孫賓將書呈與鬼谷先生。先生知龐涓已得時大用,今番有書取用孫賓,竟無一字問候其師,此乃刻薄忘本之人,不足計較。但龐涓生性驕妒,孫賓若去,豈能兩立?欲待不容他去,又見魏王使命鄭重,孫賓已自行色勿勿,不好阻擋。亦使賓取出花一枝,卜其休咎。此時九月天氣,賓見先生几案之上,瓶中供有黃菊一枝,遂拔以呈上,即時復歸瓶中。先生乃斷曰:“此花見被殘折,不為完好;但性耐歲寒,經霜不壞,雖有殘害,不為大凶;且喜供養瓶中,為人愛重。瓶乃範金而成,鐘鼎之屬。終當肆行霜雪,名勒鼎鍾矣。但此花再經提拔,恐一時未能得意。仍舊歸瓶,汝之功名,終在故士。吾為汝增改其名,可圖進齲”遂將孫賓“賓”字,左邊加月為“臏”。按字書,臏乃刖刑之名,今鬼谷子改孫賓為孫臏,明明知有刖足之事,但天機不肯泄漏耳。豈非異人哉?髯翁有詩云:山花入手知休咎,試比蓍龜倍有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