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六十八回 賀傂祁師曠辨新聲 散家財陳氏買齊國


堪笑伯君無遠計,卻將土木召諸侯!
列國聞落成之命,莫不竊笑其為者,然雖如此,卻不敢不遣使來賀。惟鄭簡公因前赴楚靈王之會,未曾朝晉。衛靈公元新嗣位,未見晉侯。所以二國之君,親自至晉。二國中又是衛君先到。
單表衛靈公行至濮水之上,天晚宿於驛舍。夜半不能成寢,耳中如聞鼓琴之聲。乃披衣起坐,倚枕而聽之。其音甚微,而泠泠可辨,從來樂工所未奏,真新聲也。試問左右,皆曰:“弗聞。”靈公素好音樂。有太師名涓,善制新聲,能為四時之曲,靈公愛之,出入必使相從。乃使左右召師涓。師涓至,曲猶未終。靈公曰:“子試聽之,其狀頗似鬼神。”師涓靜聽,良久聲止。師涓曰:“臣能識其略矣。更須一宿,臣能寫之。”靈公乃復留一宿。夜半,其聲復發。師涓援琴而習之,盡得其妙。
既至晉,朝賀禮畢,平公設宴於蘋e祁之台。酒酣,平公曰:“素聞衛有師涓者,善為新聲,今偕來否?”靈公起對曰:“見在台下。”平公曰:“試為寡人召之。”靈公召師涓登台。平公亦召師曠,相者扶至①。二人於階下叩首參謁。平公賜師曠坐,即令師涓坐於曠之傍。平公問師涓曰:“近日有何新聲?”
師涓奏曰:“途中適有所聞,願得琴而鼓之。”平公命左右設幾,取古桐之琴,置於師涓之前。涓先將七弦調和,然後拂指而彈。才奏數聲,平公稱善。曲未及半,師曠遽以手按琴曰:“且止。此亡國之音,不可奏也。”平公曰:“何以見之?”
師曠奏曰:“殷末時,樂師名延者,與紂為靡靡之樂,紂聽之而忘倦,即此聲也。及武王伐紂,師延抱琴東走,自投於濮水之中。有好音者過此,其聲輒自水中而出。涓之途中所聞,其必在濮水之上矣。”衛靈公暗暗驚異。平公又問曰:“此前代之樂,奏之何傷?”師曠曰:“紂因淫樂,以亡其國,此不祥之音,故不可奏。”平公曰:“寡人所好者,新聲也。涓其為寡人終之。”師涓重整弦聲,備寫抑揚之態,如訴如泣。平公大悅,問師曠曰:“此曲名為何調?”師曠曰:“此所謂《清商》也。”平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師曠曰:“《清商》雖悲,不如《清徵》。”平公曰:“《清徵》可得而聞乎?”
師曠曰:“不可。古之聽《清徵》者,皆有德義之君也。今君德薄,不當聽此曲。”平公曰:“寡人酷嗜新聲,子其無辭。”
師曠不得已,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鶴一群,自南方來,漸集於宮門之棟,數之得八雙。再奏之,其鶴飛鳴,序立於台之階下,左右各八。三奏之,鶴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宮商,聲達霄漢。平公鼓掌大悅,滿坐生歡,台上台下,觀者莫不踴躍稱奇。
平公命取白玉#仯滿斟醇釀,親賜師曠,曠接而飲之。媯
公嘆曰:“音至《清徵》,無以加矣!”師曠曰:“更不如《清角》。”平公大驚曰:“更有加於《清徵》者乎?何不並使寡人聽之?”師曠曰:“《清角》更不比《清徵》,臣不敢奏也。昔者黃帝合鬼神於泰山,駕象車而御蛟龍。畢方並轄,蚩尤居前。風伯清塵,雨師灑道。虎狼前驅,鬼神後隨。蝁ㄉ叻地#
鳳凰覆上。大合鬼神,作為《清角》。自後君德日薄,不足以服鬼神,神、人隔絕。若奏此聲,鬼神畢集,有禍無福。”平公曰:“寡人老矣!誠一聽《清角》,雖死不恨。”師曠固辭。
平公起立,迫之再三。師曠不得已,復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雲從西方而起。再奏之,狂風驟發,裂簾#浚摧俎豆,危
瓦亂飛,廊柱俱拔;頃之,疾雷一聲,大雨如注,台下水深數尺,台中無不沾濕。從者驚散,平公恐懼,與靈公伏於廊室之間。良久,風息雨止,從者漸集,扶攜兩君下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