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里舊鬼借新屍


就同了竹林,一行三個一頭說,一頭笑,踱上山來。
一宵兩地作怪,聞說也須驚壞。
禪師不見不聞,未必心無掛礙。
三人同到庵前,一齊抬起頭來。直生道:“元來還在此。”竹林看時,只見一個死人,抱住在堂柱上。行僮大叫一聲,把經箱撲的摜在地上了,連聲喊道:“不好!不好!”竹林啐了一口道:“有我兩人在此,怕怎的?且仔細看看著。”竹林把庵門大開,向亮處一看,叫聲奇怪!把個舌頭伸了出來,縮不進去。直生道:“昨夜與我講了半夜話後來趕我的,正是這個。依他說,只該是劉念嗣的屍首,今卻不認得。”竹林道:“我仔細看他,分明象是張家主翁的模樣。敢就是昨夜失去的,卻如何走在這裡?”直生道:“這等是劉念嗣借附了屍首來與我講話的了。怪道他說到山下人家赴齋來的,可也奇怪得緊!我而今且把他分付我的說話,一一寫了出來,省得過會忘記了些。”竹林道:“你自做你的事。而今這個屍首在此,不穩便,我且知會張家人來認一認看。若從來不是,又作計較。”連忙叫行僮做些早飯,大家吃了,打發他下山張家去報信說:“山上有個死屍,抱有在上,有些象老檀越,特來邀請親人去看。“張家兒子見說,急約親威幾人飛也似到山上來認。鄰裡間聞得此說,盡道希奇,不約而同,無數的隨著來看。但見:一會子鬧動了剡溪里,險些兒踹平了鹿胎庵。
且說張家兒子走到庵中一看,在上的果然是他父親屍首。號天拍地,哭了一場。哭罷,拜道:“父親,何不好好入殮,怎的走到這個所在,如此作怪?便請到家裡去罷!”叫眾人幫了,動手解他下來,怎當得雙手緊抱,牢木可脫。欲用力拆開,又恐怕折壞了些肢體,心中不忍。舞弄了多時,再不得計較。此時山下來看的人越多了,內中有的道:“新屍強魂必不可脫,除非連柱子弄了家去。”張家是有力之家,便依著說話,叫些匠人把幾枝木頭,將屋樑支架起來,截斷半在,然後連在連屍,倒了下來,挺在木板上了,才偷得柱子出來。一面將木板扎縛了繩索,正要打抬他下山去,內中走出一個里正來道:“列位不可造次!聽小人一句說話,此事大奇,關係地方怪異,須得報知知縣相公,眼同驗看方可。”眾人齊住了手,道:“恁地時你自報去。”里正道:“報時須說此屍在本家怎么樣不見了,幾時走到這庵里,怎么樣抱在這柱子上,說得備細,方可對付知縣相公。”張家人道:“我們只知下棺時,揭開被來,不見了屍首。已後卻是唐里師父來報,才尋得著。這裡的事,我們不知。”竹林道:“小僧也因做佛事,同在張家,不知這裡的事。今早回庵,方才知道。這用里自有個秀才官人,晚間在此歇宿,見他屍首來的。”此時直生已寫完了帳,走將出來道:“晚間的事,多在小生肚裡。”里正道:“這等,也要煩官人見一見知縣相公,做個證見。”直生道:“我正要見知縣相公,有話說。”
里正就齊了一班地方人,張家孝子扶從了扛屍的,宜秀才自帶了寫的帳,一擁下山,同到縣裡來,此時看的何止人山人海?嚷滿了縣堂。知縣出堂,問道:“何事喧嚷?”里正同兩處地方一齊跪下,道:“地方怪異,將來告明。”知縣道:“有何怪異?”里正道:“剡溪里民家張某,新死入殮,屍首忽然不見。第二日卻在鹿胎山上庵中,抱住佛堂柱子。見有個直秀才在山中歇宿,見得來時明白。今本家連在取下,將要歸家。小人們見此怪異,關係地方,不敢不報。故連作怪之屍,並一干人等,多送到相公台前,憑相公發落。”知縣道:“我曾讀過野史,死人能起,喚名屍蹶,也是人世所有之事。今日偶然在此,不足為異。只是直秀才所見來的光景,是怎么樣的?“直生道:“大人所言屍蹶固是,但其間還有好些緣故。此屍非能作怪,乃一不平之鬼,藉此屍來托小生求申理的。今見大人,當以備陳。只是此言未可走泄,望大人主張,發落去了這一干人,小生別有下情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