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里舊鬼借新屍


知縣見他說得有些因由,便叫該房與地方取詞立案,打發張家親屬領屍歸殮,各自散去。單留著直生問說備細。直生道:“小生有箇舊友劉念嗣,家事盡也溫飽,身死不多時,其妻房氏席捲家資,改嫁後夫,致九歲一子流離道路。昨夜鬼扣山庵,與小生訴苦,各言其妻所掩沒之數及寄頓之家,朗朗明白,要小生出身代告大人台下,求理此項。小生義氣所激,一力應承,此鬼安心而去。不想他是借張家新屍附了來的,鬼去屍存,小生覺得有異,離了房門走出,那屍就來趕逐小生,遇柱而抱。幸已天明,小生得脫。故地方見此異事,其實乃友人這一點不平之怨氣所致。今小生記其所言,滿錄一紙,大人台鑒,照此單款為小生一追,使此子成立。不在此鬼苦苦見托之意,亦是大人申冤理在,救困存孤之大德也。”知縣聽罷,道:“世間有此薄行之婦,官府不知,乃使鬼來求申,有愧民牧矣!今有煩先生做個證明,待下官盡數追取出來。”直生道:“待小生去尋著其子,才有主腦。”知縣道:“追明了家財,然後尋其子來給還,未為遲也,不可先漏機關。”直生道:“大人主張極當。”知縣叫直生出外邊伺侯,密地僉個小票,竟拿劉念嗣元妻房氏到官。
元來這個房氏,小名恩娘,體態風流,情性淫蕩。初嫁劉家,雖則家道殷厚,爭奈劉生稟賦贏弱,遇敵先敗,盡力奉承,終不愜意。所以得虛怯之病,三年而死。劉家並無翁姑伯叔之親,只憑房氏作主,守孝終七,就有些耐不得,未滿一年,就嫁了本處一個姓幸的,叫做幸德,到比房氏小三五歲,少年美貌,精力強壯,更善抽添之法,房氏才知有人道之樂。只恨丈夫死得遲了幾年,所以一家所有,盡情拿去奉承了晚夫,連兒子多不顧了。兒子有時去看他,他一來怕晚夫嫌忌,二來兒子漸長,這些與晚夫恣意取樂光景,終是礙眼,只是趕了出來。“劉家”二字已怕人提起了。不料青天一個霹靂,縣間竟來拿起劉家元妻房氏來,驚得個不知頭腦,與晚夫商量道:“我身上無事,如何縣間來掌我?他票上有‘劉家’二字,莫非有人唆哄小業種告了狀么?”及問差人討票看,竟不知原告是那個,卻是沒處躲閃,只得隨著差人到衙門裡來。幸德雖然跟著同去,票上無名,不好見官,只帶得房氏當面。
知縣見了房氏,問道:“你是劉念嗣的元妻么?”房氏道:“當先在劉家,而今的丈夫,叫做幸德。”知縣道:“誰問你後夫!你只說前夫劉念嗣身死,他的家事怎么樣了?”房氏道:“原沒什麼大家事,死後兒子小,養小婦人不活,只得改嫁了。”知縣道:“你丈夫託夢於我,說你卷擄家私,嫁了後夫。他有許多在你手裡,我一一記得的,你可實招來。”房氏心中不信,賴道:“委實一些沒有。”知縣叫把拶來拶了指,房氏忍著痛還說沒有。知縣道:“我且逐件問你:你丈夫說,有錢若干,粟若干,布若干在你家,可有么?”房氏道:“沒有。”知縣道:“田在某鄉,屋在某里,可有么?”房氏道:“沒有。”知縣道:“你丈夫說,錢物細帳,在減妝匣內,匙鑰在你身邊;田房文契在紫漆箱中,放於床頂上。如此明白的,你還要賴?”房氏起初見說著數目,已自心慌,還勉強只說沒有,今見如此說出海底服來,心中驚駭道:“是丈夫夢中告訴明白了!”便就遮飾不出了,只得叩頭道:“誰想老爺知得如此備細,委實件件真有的。”知縣就喚鬆了拶,登時押去,取了那減妝與紫漆箱來,當堂開看,與直生所寫的無一不對。又問道:“還有白銀五百兩寄在親眷賴某家,可有的么?”房氏道:“也是有的,只為賴家欺小婦人是偷寄的東西,已後去取,推三阻四,不肯拿出來還了。”知縣道:“這個我自有處。”當下點一個差役,押了那婦人去尋他劉家兒子同來回話。又分付請直秀寸講來,知縣對直生道:“多被下官問將出來了,與先生所寫一一皆同,可見鬼之有靈矣。今已押此婦尋他兒子去了,先生也去,大家一尋,若見了,同到此間,當面追給家則與他,也完先生一場為友的事。”直生謝道:“此乃小生分內事,就當出去找尋他來。”直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