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乾償白鏹


忽然一日,小童走來道:“一句話對官人說:明日是我家縣君生辰,官人既然與縣君往來,須辦些壽禮去與縣君作賀一作賀,覺得人情面上愈加好看。”宣教喜道:“好兄弟,虧你來說,你若不說,我怎知道?這個禮節最是要緊,失不得的。“亟將彩帛二端封好,又到街上買些時鮮果品,雞鴨熟食各一盤,酒一樽,配成一副盛札,先令家人一同小童送了去,說:“明日虔誠拜賀。”小童領家人去了。趙縣君又叫小童來推辭了兩番,然後受了。
明日起來,吳宣教整肅衣冠到趙家來,定要請縣君出來拜壽。趙縣君世不推辭,盛裝出到前廳,比平日更齊整了。吳宣教沒眼得看,足恭下拜。趙縣君慌忙答禮,口說道:“奴家小小生朝,何足掛齒?卻要官人費心思此厚禮,受之不當!”宣教道:“客中乏物為敬,甚愧菲薄。縣君如此致謝,反令小子無顏。”縣君回顧小童道:“留官人吃了壽酒去。”宣教聽得此言,不勝之喜,道:“既留下吃酒,必有光景了。”誰知縣君說罷,竟自進去。宣教此時如熱地上螞蟻,不知是怎的才是。又想那縣君如設帳的方士,不知葫蘆里賣甚么藥出來。呆呆的坐著,一眼望著內里。須臾之間,兩個走使的男人,抬了一張桌兒,揩抹乾淨。小童從裡面捧出攢盒酒菜來,擺設停當,攝張椅兒請宣教坐。宣教輕輕問小童道:“難道沒個人陪我?“小童也輕輕道:“縣君就來。”宣教且未就坐,還立著徘徊之際,小童指道:“縣君來了。”果然趙縣君出來,雙手纖纖捧著杯盤,來與宣教安席,道了萬福,說道:“拙夫不在,沒個主人做主,誠恐有慢貴客,奴家只得冒恥奉陪。”宣教大喜道:“過家厚情,何以克當?”在小童手中,也討個杯盤來與縣君回敬。安席了,兩下坐定。
宣教心下只說此一會必有眉來眼去之事,便好把幾句說話掩撥也,希圖成事。誰知縣君意思雖然濃重,容貌卻是端嚴,除了請酒請饌之外,再不輕說一句閒話。宣教也生煞煞的浪開不得閒口,便宜得飽看一回而已。酒行數過,縣君不等宣教告止,自立起身道:“官人慢坐,奴家家無夫主,不便久陪,告罪則個。”吳宣教心裡恨不得伸出兩臂來,將他一把抱著,卻不好強留得他,眼盼盼的看他洋洋走進去。宣教一場掃興,裡邊又傳話出來,叫小童送酒。宣教自覺獨酌無趣,只得分付小童多多上復縣君,厚擾不當,容日再謝。慢慢地踱過對門下處來。真是一點甜糖抹在鼻頭上,只聞得香,卻舔不著,心裡好生不快。有《銀絞絲》一首為證:
前世里冤家,美貌也人,挨光已有二三分,好溫存,幾番相見意殷勤。眼兒落得穿,何曾近得身?鼻凹中糖味,那有唇幾分?一個清白的郎君,發了也昏。我的天那!陣魂迷,迷魂陣。
是夜,吳宣教整整想了一夜,躊躇道:“若說是無情,如何兩次三番許我會面,又留酒,又肯相陪?若說是有情,如何眉梢眼角不見些些光景?只是恁等板板地往來,有何了結?思量他每常簾下歌詞,畢竟通知文義,且去討討口氣,看看他如何回我。”算計停當,次日起來,急將西珠十顆,用個沉香盒子盛了,取一幅花箋,寫詩一首在上。詩云:
心事綿綿欲訴君,洋珠顆顆寄殷勤。
當時贈我黃柑美,未解相如渴半分。
寫畢,將來同放在盒內,用個小記號圖書即封皮封好了。忙去尋那小童過來,交付與他道:“多拜上縣君,昨日承家厚款,些些小珠奉去添妝,不足為謝。”小童道:“當得拿去。“宣教道:“還有數字在內,須縣君手自拆封,萬勿漏泄則個。”小童笑道:“我是個有柄兒的紅娘,替你傳書遞簡。”宣教道:“好兄弟,是必替我送送,倘有好音,必當重謝。”小童道:“我縣君詩詞歌賦,最是精通,若有甚話寫去,必有回答。”宣教道:“千萬在意!”小童說:“不勞分付,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