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一 滿少卿飢附飽颺 焦文姬生仇死報


抽身望裡邊就走,恰撞著女兒身邊一個丫頭,叫名青箱,一把撾過來道:“你好好實說姐姐與那滿秀才的事情,饒你的打!”青箱慌了,只得抵賴道:“沒曾見甚么事情。”大郎焦躁道:“還要胡說,眼見得身上襖子多脫與他穿著了!”青箱沒奈何,遮飾道:“姐姐見爹爹十分敬重滿官人,平日兩下撞見時,也與他見個禮。他今日告訴身上寒冷,故此把衣服與他,別無甚說話。”大郎道:“女人家衣服,豈肯輕與人著!況今日我又不在家,滿秀才酒氣噴人,是那裡吃的?”青箱推道不知。大郎道:“一發胡說了,他難道再有別處吃酒?他方才已對我說了,你若不實招,我活活打死你!”青箱曉得沒推處,只得把從前勾搭的事情一一說了。大郎聽罷,氣得抓耳撓腮,沒個是處,喊道:“不成才的歪貨!他是別路來的,與他做下了事,打點怎的?”青箱說:“姐姐今日見爹爹不在,私下擺個酒盒,要滿官人對天罰誓,你娶我嫁,終身不負,故此與他酒吃了。又脫一件衣服,一個香囊,與他做紀念的。”大郎道:“怎了!怎了!”嘆口氣道:“多是我自家熱心腸的不是,不消說了!”反背了雙手,踱出外邊來。
文姬見父親撾了青箱去,曉得有些不尷尬。仔細聽時,一句句說到真處來。在裡面正急得要上吊,忽見青箱走到面前,已知父親出去了,才定了性對青箱道:“事已敗露至此,卻怎么了?我不如死休!”青箱道:“姐姐不要性急!我看爹爹嘆口氣,自怨不是,走了出去,到有幾分成事的意思在那裡。”文姬道:“怎見得?”青箱道:“爹爹極敬重滿官人,已知有了此事,若是而今趕逐了他去,不但惡識了,把從前好情多丟去,卻怎生了結姐姐?他今出去,若問得滿官人不曾娶妻的,畢竟還配合了才好住手。”文姬道:“但願是如此便好。”
果然大郎走出去,思量了一回,竟到書房中帶者怒容問滿生道:“秀才,你家中可曾有妻未?”滿生跼蹐無地,戰戰兢兢回言道:“小生湖海飄流,實未曾有妻。”大郎道:“秀才家既讀詩書,也該有些行止!吾與你本是一面不曾相識,憐你客途,過為拯救,豈知你所為不義若此!點污了人家兒女,豈得君子之行?”滿生慚愧難容,下地叩頭道:“小生罪該萬死!小生受老丈深恩,已為難報。今為兒女之情,一時不能自禁,猖狂至此。若家海涵,小生此生以死相報,誓不忘高天厚地之恩。”大郎又嘆口氣道:“事已至此,雖悔何及!總是我生女不肖,致受此辱。今既為汝污,豈可別嫁?汝若不嫌地遠,索性贅入我家,做了女婿,養我終身,我也嘆了這口氣罷!”滿生聽得此言,就是九重天上飛下一紙赦書來,怎不滿心歡喜?又仰著頭道:“若是如此玉成,滿某即粉身碎骨,難報深恩!滿某父母雙亡,家無妻子,便當奉侍終身,豈再他往?”大郎道:“只怕後生家看得容易了,他日負起心來。”滿生道:“小生與令愛恩深義重,已設誓過了,若有負心之事,教滿某不得好死!”
大郎見他言語真切,抑且沒奈何了,只得胡亂揀個日子,擺些酒宴,配合了二人。正是:
綺羅叢里喚新人,錦繡窩中看舊物。
雖然後娶屬先奸,此夜恩情翻較密。
滿生與文姬,兩個私情,得成正果。天從人願,喜出望外。文姬對滿生道:“妾見父親敬重君子,一時仰慕,不以自獻為著,致於失身。原料一朝事露,不能到底,惟有一死而已。今幸得父親配合,終身之事已完,此是死中得生,萬千僥倖,他日切不可忘!”滿生道:“小生飄蓬浪跡,幸家令尊一見如故,解衣推食,恩已過厚;又得遇卿不棄,今日成此良緣,真恩上加恩。他日有負,誠非人類!”兩人愈加如膠似漆,自不必說。滿生在家無事,日夜讀書,思量應舉。焦大郎見他如此,道是許嫁得人,暗裡心歡。自此內外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