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一 滿少卿飢附飽颺 焦文姬生仇死報


滿生此時只該把實話對他講,說個不得已的緣故,他也不好阻當得。爭奈滿生有些不老氣,恰象還要把這件事瞞人的一般,並不明說,但只東支西吾,憑那哥哥說得天花亂墜,只是不肯回去。那哥哥大怒起來,罵道:“這樣輕薄無知的人!書生得了科名,難道不該歸來會一會宗族鄰里?這也罷,父母墳墓邊,也不該去拜見一拜見的?我和你各處去問一問,世間有此事否?”滿生見他發出話來,又說得正氣了,一時也沒得回他,通紅了臉,不敢開口。那哥哥見他不說了,叫些隨來的家人,把他的要緊箱籠,不由他分說,只一搬竟自搬到船上去了。滿生沒奈何,心裡想道:“我久不歸家了,況我落魄出來,今衣錦還鄉,也是好事。便到了家裡,再去鳳翔,不過遲到些日子,也不為礙。”對那哥哥道:“既恁地,便和哥哥同到家去走走來。”只因這一去,有分交:綠袍年少,別牽繫足之繩;青鬢佳人,立化望夫之石。
滿生同那哥哥回到家裡,果然這番宗族鄰里比前不同,盡多是呵脬捧屁的。滿生心裡也覺快活,隨去見那親叔叔滿貴。那叔叔是樞密副院,致仕家居。既是顯官,又是一族之長,見了侄兒,曉得是新第回來,十分歡喜道:“你一向出外不歸,只道是流落他鄉,豈知卻能掙扎得第做官回來!誠然是與宗族爭氣的。”滿生滿口遜謝。滿樞密又道:“卻還有一件事,要與你說。你父母早亡,壯年未娶。今已成名,嗣續之事最為緊要。前日我見你登科錄上有名,便巴為你留心此事。宋都朱從簡大夫有一次女,我打聽得才貌雙全。你未來時,我已著人去相求,他已許下了,此極是好姻緣。我知那臨海的官尚未離任,你到彼之期還可從容。且完此親事,夫妻一同赴任,豈不為妙?”滿生見說,心下吃驚,半晌作聲不得。滿生若是個有主意的,此時便該把鳳翔流落,得遇焦氏之事,是長是短,備細對叔父說一遍道“成親已久,負他不得,須辭了朱家之婚,一刀兩斷”,說得決絕,叔父未必不依允。爭奈滿生諱言的是前日孟浪出遊光景,恰象鳳翔的事是私下做的,不肯當場說明,但只口裡唧噥。樞密道:“你心下不快,敢慮著事體不周備么?一應聘定禮物,前日我多已出過。目下成親所費,總在我家支持,你只打點做新郎便了。”滿生道:“多謝叔叔盛情,容侄兒心下再計較一計較。”樞密正色道:“事已定矣,有何計較?”
滿生見他詞色嚴毅,不敢回言,只得唯唯而出。到了家裡,悶悶了一回,想道:“若是應承了叔父所言,怎生撇得文姬父女恩情?欲待辭絕了他的,不但叔父這一段好情不好辜負,只那尊嚴性子也不好衝撞他。況且姻緣又好,又不要我費一些財物周折,也不該挫過!做官的,人娶了兩房,原不為多。欲待兩頭絆著,文姬是先娶的,須讓他做大;這邊朱家,又是官家小姐,料不肯做小,卻又兩難。”心裡真似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反添了許多不快活。躊躇了幾日,委決不下。到底滿生是輕薄性子,見說朱家是宦室之女,好個模樣,又不費己財,先自動了十二分火。只有文姬父女這一點念頭,還有些良心不能盡絕。肚裡展轉了幾番,卻就變起卦來。大凡人只有初起這一念,是有天理的,依著行去,好事盡多。若是多轉了兩個念頭,便有許多好貪詐偽,沒天理的心來了。滿生只為親事擺脫不開,過了兩日,便把一條肚腸換了轉來,自想道:“文姬與我起初只是兩個偷情,真得個外遇罷了,後來雖然做了親,尤不是明婚正配。況且我既為官,做我配的須是名門大族,焦家不過市井之人,門戶低微,豈堪受朝廷封誥作終身伉儷哉?我且成了這邊朱家的親,日後他來通訊息時,好言回他,等他另嫁了便是。倘若必不肯去,事到其間,要我收留,不怕他不低頭做小了。”
真計已定,就去回復樞密。摳密揀個黃道吉日,行禮到朱大夫家,娶了過來。那朱家既是宦家,又且嫁的女婿是個新科。愈加要齊整,妝音豐厚,百物具備。那朱氏女生長宦門,模樣又是著名出色的,真是德、容、言、功,無不俱足。滿生快活非常,把那鳳翔的事丟在東洋大海去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