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二十二回 論狂士撩起憂國心 接電信再驚遊子魄


又嘆一口氣道:“遍地都是這些東西,我們中國怎么了哪!這兩天你看報來沒有?小小的一個法蘭西,又是主客異形的,尚且打他不過,這兩天聽說要和了。此刻外國人都是講究實學的,我們中國卻單講究讀書。讀書原是好事,卻被那一班人讀了,便都讀成了名士!不幸一旦被他得法做了官,他在衙門裡公案上面還是飲酒賦詩,你想,地方那裡會弄得好?國家那裡會強?國家不強,那裡對付那些強國?外國人久有一句說話,說中國將來一定不能自立,他們各國要來把中國瓜分了的。你想,被他們瓜分了之後,莫說是飲酒賦詩,只怕連屁他也不許你放一個呢!”我道:“何至於這么利害呢?”伯述方要答話,只見春蘭丫頭過來,叫我吃飯。伯述便道:“你請罷,我們飯後再談。”
我於是別了過來,告知母親,說遇見伯述的話。我因為剛才聽了伯述的話,很有道理,吃了飯就要去望他,誰知他鎖了門出去了,只得仍舊回房去。只見我姊姊拿著一本書看,我走近看時,卻畫的是畫,翻過書面一看,始知是《點石齋畫報》。便問那裡來的。姊姊道:“剛才一個小孩子拿來賣的,還有兩張報紙呢。”說罷,遞了報紙給我。我便拿了報紙,到我自己的臥房裡去看。
忽然母親又打發春蘭來叫了我去,問道:“你昨日寫繼之的信,可曾寫一封給你伯父?”我道:“沒有寫。”母親道:“要是我們不大耽擱呢,就可以不必寫了;如果有幾天耽擱,也應該先寫個信去通知。”我道:“孩兒寫去給繼之,不過托他找房子,三五天裡面等他回信到了,我們再定。”母親道:“既是這么著,也應該寫信給你伯父,請伯父也代我們找找房子。單靠繼之,人家有許多工夫么?”我答應了,便去寫了一封信,給母親看過,要待封口,姊姊道:“你且慢著。有一句要緊話你沒有寫上,須得要說明了,無論房子租著與否,要通知繼之一聲;不然,倘使兩下都租著了,我們一起人去,怎么住兩起房子呢。”我笑道:“到底姊姊精細。”遂附了這一筆,封好了,送到帳房裡去。
恰好遇了伯述回來,我又同到他房裡談天。伯述在案頭取過一本書來遞給我道:“我送給你這個看看。看了這種書,得點實用,那就不至於要學那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士了。”我接過來謝了。看那書面是《富國策》,便道:“這想是新出的?”伯述道:“是日本人著的書,近年中國人譯成漢文的。”又道:“此刻天下的大勢,倘使不把讀書人的路改正了,我就不敢說十年以後的事了。我常常聽見人家說中國的官不好,我也曾經做過官來,我也不能說這句話不是。但是仔細想去,這個官是什麼人做的呢?又沒有個官種象世襲似的,那做官的代代做官,那不做官的代代不能做官,倘使是這樣,就可以說那句話了。做官原是要讀書人做的,那就先要埋怨讀書人不好了。上半天說的那種狂士,不要說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人,這裡上海有一句土話,叫甚么‘書毒頭’,就是此邊說的‘書呆子’的意思。你想,好好的書,叫他們讀了,便受了毒,變了‘呆子’,這將來還能辦事么?”
我道:“早上姻伯說的瓜分之後,連屁也不能放一個,這是甚么道理?”伯述嘆道:“現在的世界,不能死守著中國的古籍做榜樣的了。你不過看了《廿四史》上,五胡大鬧時,他們到了中國,都變成中國樣子,歸了中國教化;就是本朝,也不是中國人,然而入關三百年來,一律都歸了中國教化了;甚至於此刻的旗人,有許多並不懂得滿洲話的了,所以大家都相忘了。此刻外國人滅人的國,還是這樣嗎?此時還沒有瓜分,他已經遍地的設立教堂,傳起教來,他倒想先把他的教傳遍了中國呢;那么瓜分以後的情形,你就可想了。我在山西的時候,認得一個外國人,這外國人姓李,是到山西傳教去的,常到我衙門裡來坐。我問了他許多外國事情,一時也說不了許多,我單說俄羅斯的一件故事給你聽罷。俄羅斯滅了波蘭,他在波蘭行的政令,第一件,不許波蘭人說波蘭話,還不許用波蘭文字。”我道:“那么要說甚話,用甚文字呢?”伯述道:“要說他的俄羅斯話,用他的俄羅斯文字呢!”我道:“不懂的便怎樣呢?”伯述道:“不懂的,他押著打著要學。無論在甚么地方,他聽見了一句波蘭話,他就拿了去辦。”我道:“這是甚么意思呢?”伯述道:“他怕的是這些人只管說著故國的話,便起了懷想故國之念,一旦要光復起來呢。第二件政令,是不準波蘭人在路旁走路,一律要走馬路當中。”我道:“這個意思更難解了。”伯述道:“我雖不是波蘭人,說著也代波蘭人可恨!他說波蘭人都是賤種,個個都是做賊的,走了路旁,恐怕他偷了店鋪的東西。”說到這裡,把桌子一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