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二回 走捷徑假子統營頭 靠泰山劣紳賣礦產


尹子崇聽他的這一番說話,心上老大不自在。通事早把他的命意統通告訴了洋人;再加他那副惱悶的情形,就是通事不翻給外國人聽,外國人也早已猜著了。那洋人的心上豈不明白:這事倘或經了撫台,除非這撫台是尹子崇一流人物,才肯把這全省礦產賣給外人,任憑外人前來開挖,中國官一問不問。倘或這撫台是稍微有點人心的,念到主權不可盡失,利源不可外溢,是沒有不來阻擋的。只要撫台不答應他,這事就辦不成功。所以一回回要尹子崇把這事上下打通,方肯接手。至於尹子崇雖說是徐大軍機的女婿,然而全省礦產即關係全省之事,撫台是一省之主,事關國體,倘若撫台執定不肯,就是軍機大臣也奈何他不得。
尹子崇剛剛聽了撫台一番說話,曉得拿這話同他去講,一定不成,然而面子上又不肯坍台,只好處處拉好了丈人,叫洋人不要聽撫台的話,有話只同他講,他好去同他丈人去講。不料這洋人乃是明白事體的,執定不肯。尹子崇恐怕事情弄僵,公司的事擺脫不得還是小事,第一是把公司賣給外國人,至少也得他們二百萬銀子;除掉歸還各股東股本外,自己很可穩賺一注錢財。因此被他搭上了手,決計不肯放鬆。
閒話少敘。且說當時洋人聽了尹子崇的話,也曉得他此中為難,心上暗暗歡喜。一人自想:“公司雖然接辦不來,弄他幾文也是好的。他有個軍機大臣的好親戚,還怕沒有人替他拿錢嗎?”於是笑嘻嘻的就要告辭。尹子崇還是苦苦留住不放,一定要商量商量。那洋人腦筋一轉,計上心來,連忙坐下聽他說話。尹子崇無非還是前頭一派說話,自己拍著胸脯,說道:“你們這些人為什麼一點膽子都沒有,一定要撫台答應才算數!他的官做得長做不長都在咱老丈手裡。不是說句狂話:我們做出來的事,他敢道得一個‘不’字!他要吱一吱,立刻端掉他的缺!還怕沒有人來做!”
通事不響,洋人只是笑。尹子崇又催通事問洋人。通事問過洋人,回稱:“只要你丈人徐大軍機肯簽字也是一樣。”尹子崇道:“肯簽字!一定包在我手裡。”洋人道:“既然如此,尹先生幾時進京,我們同著一塊進京。倘若徐大軍機不肯簽字,非但我這趟進京的盤纏要你認,諒是我這趟由上海到安徽的盤纏以及到了這裡幾多天的澆用,①都是要你認的。”
①澆用:澆,指飲食。澆用,即指飲食等費用。
通事說一句,尹子崇應一句。因他說的有“一同進京”一層,尹子崇道:“這層暫時倒可不必。等我先進京,把老頭子運動起來,彼時再打電報給你們,然後你們再進京不遲。但是一件:事情不成,一切盤纏等等自然是我的。設或事情成功了,你們又翻悔起來,叫我去找誰呢?”洋人道:“彼此是信義通商,那有騙人的道理。”尹子崇道:“但是口說無憑,你總得付幾成定銀擺在這裡,方能取信。”洋人想了一回,問道:“付多少呢?如果是我翻悔,說不得定錢罰去;倘你翻悔,或是竟其辦不成功,怎么一個議罰呢?”尹子崇道:“我是決計不翻悔的。”洋人道:“你雖如此說,我們章程總得議明在先,省得後論。”
尹子崇道:“是極,是極。”於是躊躇了一回,先要洋人付二成。又說:“這全省的礦,總共要你二百四十萬銀子,也總算克己的了。二成先付四十八萬。”洋人嫌多。後來說來說去,全省的礦一概賣掉,總共二百萬銀子,先付二成四十萬。洋人只答應付半成五萬。又禁不住尹子崇甜言蜜語,從五萬加到先付十萬,即日成交。先由尹子崇簽字為憑,限五個月交割清楚。如其尹子崇運動不成,以及半途翻悔,除將原付十萬退出外,還須加三倍作罰。
此時,尹子崇一心只盼望成功,洋人當天付銀子,凡洋人所說的話,無不一一照辦,事情一齊寫在紙上,自己簽字為憑。寫好之後,尹子崇等不及明天,當時就把自己的花押畫了上去,意思就想跟著洋人要到寓處去拿錢。洋人說:“我的錢一齊存在上海銀行里。既然答應了你,早晚總得給你的。橫豎事情已經說好了,我在這裡也沒有什麼耽擱,明天就回上海。你們可以派個人一塊兒跟我到上海拿銀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