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二回 走捷徑假子統營頭 靠泰山劣紳賣礦產


尹子崇聽了,心上雖然失望。無奈暫時忍耐,把那張簽的字權且收回。又回頭同公司人說:“叫誰去收銀子呢?”想來想去,無人可派,只得自己去走一遭。當同洋人商量,後天由他自己同往上海,定銀收清之後,他亦跟手前赴北京。洋人應允,自回寓所。這裡尹子崇也不知會股東,便把公司里的人一概辭掉,所以公司辦的事情一概停手。又把現在租的大房子回掉,另外借人家一塊地方,但求掛塊招牌,存其名目而已。凡是自己來不及乾的,都託了一個心腹替他去乾,好讓他即日起身。正是有話便長,無話便短。兩天到了上海。收到洋人銀子,把那張簽的字交給洋人。洋人又領他到領事跟前議了一回。此時尹子崇只求銀子到手,千依百順,那是再要好沒有。他本是個闊人,等到這筆昧心錢到手之後,越發鬧起標勁來,無非在上海四馬路狂嫖爛賭,竭辦報效好幾萬,不必細表。
他來的時候,正是五月中旬,如今已是六月初頭。依他的意思,還要在上海過夏,到秋涼再進京,實實在在是要在上海討小。有班謬托知已的朋友,天天在一塊兒打牌吃酒,看他錢多,覷空弄他幾個用用,所以不但他自己不願走,就是這班朋友也不願意要他走。
後來,還是他自己看見報上說是他丈人徐大軍機因與別位軍機不和,有摺子要告病。他自己自從到了上海,一直嫖昏,也沒有接過信,究竟不曉得老丈告病的話是真是假。算了算,洋人限的日子還有三個多月,事情盡來得及。但是一件:老丈果真告病,那事卻要不靈。心上想要打個電報到京里去問問。又一想自己從到上海,老丈跟前一直沒有寫過信,如今憑空打個電報去,未免叫人覺得詫異。左思右想,甚是為難。後來幸虧他同嫖的一個朋友替他出主意,叫他先打個電報進京,只問老頭子身體康健與否,不說別的。他便照樣打去。第二天得到舅爺的回電,上寫著“父病痢”三個字。尹子崇一想,他老丈是上了歲數的人了,又是抽大煙,是禁不起痢的,到此他才慌了,只得把娶妾一事暫擱一邊,自己連夜搭了輪船進京。所有的錢,五成存在上海。二成匯到家裡,上海玩掉了一成,自己卻帶了一成多進京。
當下急急忙忙,趕到京城。總算他老丈命不該絕,吃了兩帖藥,痢疾居然好了。尹子崇到此把心放心。但是他老丈總共有三個女婿:那兩個都是正途出身,獨他是捐班,而且小時候,仗著有錢,也沒有讀過什麼書,至今連個便條都寫不來。因此徐大軍機不大歡喜他。他見了丈人,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羞槐,賽如鋸了嘴的葫蘆一般,不問不敢張嘴。如今為賣礦一事,已在洋人面前誇過口,說他回京之後,怎么叫丈人簽字,怎樣叫丈人幫忙,鬧得一天星斗。誰知到京之後,只在丈人宅子裡乾做了兩個月的姑爺,始終一句話未曾敢說。看看限期將滿,洋人打了電報進京催他,他至此方才急的了不得,一個人走出走進,不得主意。如此者又過了十幾天。買礦的洋人也來了,住在店裡,專門等他,不成功好拿他的罰款,更把他急得像熱鍋上螞蟻似的。
自古當:“情急智生。”他平時見老丈畫稿都是一畫了事,至於所畫的是件什麼公事是向來不問的。尹子崇雖然學問不深,畢竟聰明還有,看了這樣,便曉得老丈是因為年紀大了,精神不濟的原故,這件事倒很可以拿他朦一朦。又幸虧他那些舅爺當中有兩位平時老子不給他們錢用,大家知道老姊丈有錢,十兩、八兩,一百、八十,都來問他借,因此這尹子崇丈人跟前雖不怎樣露臉,那些使他錢的舅爺卻是感激他的,所以郎舅當中彼此還說得來。尹子崇也曾把這賣礦一事同他舅爺談過,幾個舅爺都一力攛掇他成功,將來多少總得沾光幾文。當下大家都曉得尹子崇被洋人逼的為難,都來替他出主意。
後來還虧他一個頂小的舅爺,這年不過一十九歲,年紀雖小,心思最靈,仗著他父親徐大軍機的喜歡他,他便幫著出壞主意,言明事成之後,酬謝他若干。尹子崇自然應允。他先把外頭安排停當,然後回去運動老頭子。曉得老頭子同前門裡一個什麼寺的和尚要好,空閒了常常往這寺里跑。這寺里的當家和尚,會詩會畫,又會替人家拉皮條。他既同徐大軍機做了一人之交,惹得那些走徐大軍機門路的都來巴結這和尚。而且和尚替人家拉了皮條,反絲毫不著痕跡,因為徐大軍機相信他,總說他是出家人,四大皆空,慈悲為主,凡是和尚托的人情,無論如何,總得應酬他。和尚做的這些事,雖然瞞得過老大人,卻是滿不過少大人。幸虧這和尚見了少大人甚是客氣,反借著別的事情替少大人出點力,以為求容之地。這些少大人雖然明知道他的所為,因為念他平日人還恭順,亦就不肯在老頭子跟前揭穿他的底子。這番尹子崇小舅爺替他出的主意,就靠在這老和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