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四十四回 跌茶碗初次上台盤 拉辮子兩番爭節禮


向來申守堯吃了中飯出門,一定是要半夜裡才回來,這天出去了不到兩個鐘頭就回來了。一進門,拍手跳腳,竟把他興頭的了不得!太太見了反覺稀奇,問他:“為什麼大早的回來?”他說:“好了!好了!我們做佐班的向來是被人家壓住了頭做的,沒有人拿我們當作人的。如今好了,有了出頭之日了!”太太問他:“怎么有了出頭之日?”申守堯道:“我剛才同朋友出門,走到素來我同他商量借錢的胡太爺家。齊巧胡太爺出差回來,稟見藩台。藩台同他說:“剛剛從院上下來,制台今天已有過話:自從明天起,凡是佐雜一班,一概有個坐位,不像從前只是站著見了。’制台還說:‘大小都是皇上家的官,我瞧他不起,便是褻瀆朝廷的命官。坐了下來,他們有什麼話,都可以同他談談。’太太,你想這位制台也總算好的了。想我候補了十幾年,真正氣也受夠了。到底如此,彼此坐下談兩句,他也好曉得曉得我。你不記得今年八月里,算命的還說我今年流年臘月大利?看來就此得法,也未可知。而且還有一樣,藩台見制台也不過有個坐位,如今我們佐班竟同藩台一樣,你想這一跳跳的多高!”
太太聽了,尋思了半天,說道:“慢著!你從前不是對我說,你們做官的並不分什麼大小,同制台就同哥兒兄弟一樣?怎么你今兒又說從前都是站著見他呢?站著見他,不就合他的二爺一樣嗎?”申守堯臉上一紅,一時回答不出,歇了好一會,才說道:“如今好了,是用不著站著見他了。”一面支吾,一面心上尋思:“難怪他們婦道之家,不懂得我們當佐雜的,連制台衙門裡的一條狗還不如,能夠比上他的二爺倒好了!”正想著,又聽得太太說道:“你不要騙我了。你站著見也好,坐著見他也好,就是跪著見也好,我只要有錢用,有飯吃,不要噹噹就好了。”申守堯道:“你不要愁,如今興了這個規矩,以後就有了指望了,你等著罷。”太太也不理他。
本來次日申守堯是不上衙門的,因為制台有了這句話,又說檢班次老的,一天先傳見二三十員。自己算了算:“論起資格來,雖然還算不得十二分老,論不定製台高興,或者多見幾個,也未可知。與其臨傳不到,還是早去伺候的為是。”主意打定,次日一早,仍舊是老媽拿了衣帽跟著到了制台衙門。頭天制台的話早已傳遍的了,所以到了這天,那些佐貳老爺都興頭的了不得,上衙門的格外來得多。申守堯到了制台大堂底下,換好衣帽,會見秦梅士、隨鳳占一干人。隨鳳占說是昨晚已蒙藩憲掛牌,今天稟見,帶著稟辭。又說蘄州吏目一缺,打聽得近兩年來,全被前任弄壞了,見了制軍,有些話要得當面請示。秦梅士亦預備下多少話,見了制軍要面稟。
一干人正在那裡簇簇私議,只見藩台、臬台、糧道、鹽道,以及各著名局所總辦、道班、府班、首府、首縣,同、通、州、縣班實缺、候補,一起一起的進去出來。從藩、臬起,首府止,出來上轎的時候,一班佐雜老爺都趕著走出來站班。那些大人們,有兩位客氣的,還同他們點點頭;有幾個架子大的,便亦昂頭不顧的走出去了。
各官自清早七點鐘上院,一等等到十二點,制台方才統通見完。然後巡捕拿手本下來,說是傳見三十位佐班。某人某人,叫著名字,叫了上去,依著齒序,魚貫而人,不得攙前落後。各位太爺雖然高興,畢竟是第一次上台盤。由不得戰戰兢兢,上下三十六個牙打對。還有幾個名字在後的,恐怕不能露臉,便越過幾個人跳上前去,前頭的人又不答應,便上前去拉他們,後頭的不服,又同前頭的吵鬧起來。巡捕官等得不耐煩,連連催道:“快些罷!……有話下來說!我睢你這些太爺,怎么好啊!”那些太爺被巡捕吆喝了兩句。不敢則聲,一齊放放馬蹄袖,跟了進來。走到會客廳上,制台已經站在居中,傳諭不要磕頭。大眾團團請了一個安。制台攤了一攤手,說了一聲“坐”,便團團的坐了下來。有些人兩隻眼睛只管望著大帥,沒有照顧後面,也有坐在茶几上的,也有一張椅子上已經有人坐了,這人又坐了下去,以致坐無可坐,又趕到對面,在廳上兜了一個大圈子的。亂了半天,方才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