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四十四回 跌茶碗初次上台盤 拉辮子兩番爭節禮


大家必恭必敬,聲息俱無,靜聽大帥吩咐,只聽得賈制台說道:“現在各處官場體制,佐雜見首府多半都是站班見的,不要說是督、撫了。我如今破除成例,望你們大家都知道自愛才好。這兩天事情忙,過幾天我還要挨班傳見,當面考考你們。聽清爽了沒有?”起先眾人聽制台說要考試,早已彼此面面相覷,一聲回答不出。等到臨了問“大家聽見了沒有”,方才有兩個答應了一聲。制台見話已說完,無可再說,只得端起茶碗送客。隨鳳占進來的時候,原預備有許多說話面稟的,及至見了制台,不知不覺,就像被制台把他的氣逼住了,半個字也說不出。眾人答應“是”,也只得答應“是”,眾人端茶碗,也只得端茶碗。剛把茶碗端起,忽聽得拍撻一聲,不知是誰的茶碗跌碎了。定睛看時,原來是右手末二位那位太爺,不知怎樣會把茶碗跌在地下,砸得粉碎,把茶潑了一地,連制台的開氣袍子上都濺潮了。制台一面站起抖擻衣裳上的水,一面嘴裡說道:“這是怎么說!這是怎么說!”急的那位太爺蹲在地上,拿兩隻馬蹄袖擄那打碎瓷片子,弄得袖子盡濕,嘴裡自言自語的說:“卑職該死!卑職該死!打碎茶碗,卑職來賠!”制台也不理他。那人擄了一會,無法可想,也只得站了起來。眾人至此方看明白,打碎茶碗的不是別人,正是申守堯。原來他此番得蒙制台賞坐,竟自以為莫大之榮寵,一時樂得手舞足蹈,心花都開。一見端茶送客,正想趕著出來,以便誇示同僚。豈知那茶碗托子是沒有底的,湊巧他那碗茶又是才泡的開水滾燙,連錫托子都燙熱了,他見制台端茶,忙將兩手把碗連托子舉起,不覺燙了一下,一時要放不敢放,一個不當心,誤將指頭伸在托子底下,往上一頂,那茶碗拍拉托一聲,翻到在地下來了。此時眾人既看清是申守堯,直把他羞得滿面緋紅,無地自容。制台拿他望了兩眼,想要說他兩句,又實在無可說得,只站起身來,回頭對巡捕說道:“以後還得照舊罷。這些人是上不得台盤,抬舉不來的。”說完了這句,也不送客,一直逕往裡頭去了。
這裡眾人先還不敢走,只見制台的一個跟班進來說道:“諸位太爺不走等甚么?還想大人再出來送你們嗎?倒合了一句俗話,‘鼻子上掛鯗魚,叫做休想!”眾人聽說,只得相將出來。申守堯思思索索的跟在眾人後頭,走的很慢。那爺們又說道:“剛才大人的話可聽見了沒有?這廳上的椅子,除了今天,明天又沒得坐了。如果捨不得,不妨再進來多坐一會去。”眾人雖明曉得他是奚落的話,但奈何他不得,只好低著頭退了出去,仍走到大堂底下。秦梅士年老嘴快,首先走來把申守堯埋怨一頓,說:“我們熬了幾十年,才熬到這們一個際遇,如今又被你鬧回去了。你一人的成敗有限,這是關係我們佐班大局的,怎么能夠不來怪你呢!”申守堯自知理屈,不敢置辯。還是隨鳳占為人圓通,忙過來解勸道:“惟其只有今天坐得一次,越顯得難得之機會。將來我們這輩人千秋之後,這件事行述上都刻得的。老前輩以為何如?”眾人議論了一回,各自散去。隨鳳占隨又分赴別位大憲衙門,叩謝稟辭,預備上任。且說他這個吏目①,在湖北省佐貳實缺當中,雖然算不得好缺,比較起來,還算中中。隨鳳占自己又抱定了一個宗旨,叫做“事在人為”。他的意思,以為各種樣缺總要想法自己去做,決沒有賠累的。他捐了花樣,新選到省,手中本來略有幾文。因為吏目自從九品,上任之後,轎子跟著只能打把藍傘,鄉下人不懂得,還說這轎子裡的老爺是穿“服”②的。心想藍傘實在不好看,要捐個五品翎銜又夠不上。齊巧有人用他十二塊錢,抵押給他一張空白五品翎頂獎札。他得了這個,非凡之喜,立刻穿戴起來,手本上居然加了“藍翎五品頂戴”六個小字。又想在省里做好四副銜牌帶去:一副是“蘄州右堂”,一副是“五品頂戴”,一副是“賞戴藍翎”。那一副湊不出,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我的五品翎頂是軍功上來的”,便湊了一副“軍功加三級”。把四副官銜牌湊齊,找了個漆匠加工製造,五天包好,帶去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