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四十八回 還私債巧邀上憲歡 騙公文忍絕良朋義


畢竟蔣中丞人尚忠厚,因見兩司代為求情,亦就答應暫時留差,以觀後效。兩司下來,傳諭給刁邁彭,叫他巴結聽差。刁邁彭不但感激涕零,異常出力,並且日夜鑽謀籠絡撫憲的法子,總要叫他以後開不得口才好。心想:“凡是面子上的巴結,人人都做得到的,不必去做。總要曉得撫台內里的情形,或者有什麼隱事,人家不能知道的,我獨知道;或者他要辦一件事,未曾出口,我先辦到,那時候方能顯得我的本領。但是他做巡撫,我做屬員,平日內里又無往來,如何能夠曉得他的隱事?”這天,整整躊躇了半夜。回到上房,正待睡覺,忽然有個老媽,因為太太平時很喜歡他,他不免常在主人眼前說同伴壞話。些時忽被同伴說他做賊,並且拿到賊贓,一時賴不過去,太太只得吩咐局裡聽差的勇役,一面看守好了這個老媽,一面去追趕薦頭,說是等到薦頭到來,一齊送到首縣裡去辦。這事從吃晚飯鬧起,一直等到二更多天,薦頭才來。太太正在上房發威,薦頭同老媽直挺挺跪在地下。這個檔口,齊巧刁邁彭踱了進去問其所以,太太又罵薦頭好大的架子,叫了這半天才來。薦頭分辨說道:“實為著撫台大人的三姨太太昨日添了一位小少爺,叫我雇奶媽,早晨送去一個,說是不好,剛才晚上又送去一個,進去之後,又等了好半天,所以誤了太太這裡的差事,只求太太開恩!”
太太聽了這話,心上生氣,說他拿撫台壓我。正待發作,誰知刁邁彭早聽的明明白白,忽然意有所觸,又見老媽年紀尚輕,甚是潔淨。刁邁彭便心生一計,連向太太搖手,叫他不要追問。太太摸不著頭腦。刁邁彭急走上前,附耳說了兩句,太太明白,果然就不響了。刁邁彭忙叫薦頭起來,向他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們做薦頭的人也管不了這許多,薦來的人做賊,是怪不得你的。不過是你的來手,卻不能不同你言語一聲。剛才太太因為你來得晚了生氣,如今把話說明,就沒有你的事了。”
薦頭正為太太說就要拿他當窩家辦,嚇得心上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如今見刁大人這番說話,不但轉愁為喜,立刻爬在地下替大人、太太磕了幾個響頭。迴轉身來,就把那偷東西的老媽打了兩下巴掌,又著實拿他埋怨了幾句。刁邁彭又道:“這個人我本是要送他到縣裡重辦的,只為到得縣裡,一定要追及薦頭人,於你亦有不便。我如今索性拿他交代與你帶去,只要把偷的東西拿回來,看你面上,饒他這一遭,等他以後別處好吃飯。”那老媽聽了,自然也是感激的了不得,亦磕了幾個頭,跟了薦頭,千恩萬謝而去。
第二天刁太太這裡仍舊由原薦頭薦了個人來。刁邁彭有意籠絡這薦頭,便同他問長問短,故意找些話出來搭訕著同他講。後來薦頭來得多了,刁邁彭同他熟慣了,甚至無話不談。有天刁邁彭問他:“撫台衙門裡,你可常去?”薦頭道:“現在在院上用的老媽一大半是我薦得去的。”刁邁彭道:“有甚么伶利點的人沒有?”薦頭道:“可是太太跟前要添人?”刁邁彭道:“不是。現在沒有這樣伶俐人,也不必說;等到有了,你告訴我,我自有用他的去處,並且於你也有好處的。”薦頭道:“可惜一個人,大人公門裡若能再叫他進來了,這個人倒是很聰明的,而且人也乾淨,模樣兒也好,心也細,有什麼事情托他,是再不會錯的。”
刁邁彭忙問:“是誰?”又問:“我這裡為什麼不能再來?”薦頭道:“就是前個月裡人家冤枉他做賊攆掉的那個王媽。大人明鑑;人家說他做賊,是冤枉的;同夥里和他不對,所以說他做賊,無非想害他的意思。”刁邁彭道:“這個人很不錯,太太本來也很喜歡他。不過同夥當中都同他不對,因此我這裡他站不住腳,所以太太亦只好讓他走了乾淨。至於做賊的一件事,我也曉得冤枉的,所以當時我並不追問。”薦頭道:“大人、太太待他的恩典,他有什麼不知道!”刁邁彭道:“知道就好,可見得就不是個糊塗人。如今又是你的保舉,我現在就用他亦可以。”薦頭道:“他出去之後,我又薦他到南街上高道台翁館裡去。劉道台是一直沒有當過什麼差使的,公館裡沒有出息,聽說老媽的工錢都是付不出的。所以王媽雖然去了,並不願意在他家,鬧著要出來。既然大人要他,我回去就帶信給他,仍舊叫他到這裡來伺候大人同太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