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三十二回 寫保折筵前親起草 謀厘局枕畔代求差


好容易捱到三點半鐘,到這時候,熟羅長衫也有些不合景了,只得仍舊換了春紗長衫,單紗馬褂。剛要出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於是仍舊迴轉上房,在抽屜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個鼻煙壺來,說道:“街上驢馬糞把人熏的實在難受,有了這個就不怕了。”等到坐上轎子,誰知鼻煙壺是空的,又叫管家回去拿煙。管家拿不到,好容易自己下轎方才找到。走到半路上,又想起未曾帶扇子,不及回家去取,幸虧街上有信扇子鋪,就下轎買了一把。一回又想到早晚天氣是涼的,晚上回去要添衣服,於是又吩咐管家回家去把小夾襖拿了為,預備晚上好穿。如此者往返耽擱,及至到釣魚巷已經有五點多鐘了。幸虧止到得一個主人,其餘之客一個未到。胡二搗亂到處搗亂,人家同他沒有甚么談頭的。同羊統領見面之後,略為寒暄了兩句,便也無話可說。羊統領自去躺下吃煙。胡二搗亂便趁空找著姑娘搗亂,也不顧羊統領吃醋,只是搗亂他的。搗亂了半天,恨的那些姑娘們都罵他為“斷命胡二”。胡二搗亂只得嘻著嘴笑。後來端上點心來,請他吃點心,方才住手。
又歇了一回,請的客人絡絡續續的來了。羊統領見田小辮子、烏額拉布二人到了,便拉了他倆的手,說了許多的話,又給他二人一家作了兩個揖,說:“你二位千萬不要鬧了。大家都是好朋友,獨有你二位見面不說話,好像有心病似的,叫人家瞧著算什麼呢!”其時田小辮子頗有願和之意,無奈烏額拉布因為臉上挖的傷還沒有好,一定不肯講和。禁不起羊統領再三朝著他打拱作揖,後來又請了一個安,旁觀那些客人亦幫著著實說,烏額拉布方才氣平。大家都派田小辮子不是。羊統領叫他替烏大人送了一碗茶,兩個人又彼此作了一個揖,各道歉意,方才了事。
其時已有七點半鐘了,羊統領數了數所請的人卻已到齊,只有制台幕府趙堯莊趙大架子沒有到。後來想叫差官去請,又怕他正陪著制台說話,恐有不便,只好靜等。誰知一直等到九點鐘才見他來。他是制台衙門裡的闊幕,人人都要巴吉他的。大概的人,他不過略為把手拱了一拱,便一手拉了余藎臣到煙鋪上說話,連主人都不在眼睛裡。後來擺好席面,主人就來讓坐,他方同主人謙了一謙。主人手執酒壺,又等了好半天,一直等他把話講完,方才起身入座。主人連忙敬他第一位。他又讓了一句道:“還有別位沒有?”余藎臣道:“這裡並沒有第二個人僭你堯翁的。”趙大架子也不答言,昂然據首座而坐,其餘的人亦就依次入座。
通檯面上只有餘藎臣當的差使頂闊,而且錢亦很多。新近制台又委了他學堂總辦,常常提起某人很能辦事。余藎臣便趁這個機會托人關說,求大帥賞他一個明保,送部引見。制台雖然應允,但是摺子尚未上去。余藎臣又打聽得制台凡有摺奏,都是這趙大架子拿權,因此余藎臣就極意的拉攏他。趙大架子的架子雖大,等到見了錢,架子亦就會小的。當初也不曉得余藎臣私底下饋送他若干,弄得這趙大架子竟同餘藎臣非常知己。這時候到了檯面上,趙大架子還只是同餘藎臣扳談,下來再同主人對答兩句,餘下的人,他既不悄理人,人家亦不敢仰攀他同他說話。在釣魚巷吃酒是要叫局的,趙大架子恐怕有礙關防,一定不肯破例,主人只得隨他。其他賓主每人只叫得一個,亦為著趙大架子在座,怕他說話的緣故。因此這一席酒人雖不少,頗覺冷清得很。
趙大架子吃了兩樣菜,仍舊離座躺在炕上吃煙。余藎臣是同他有密切關係的,便亦離座相陪。後來主人讓他歸位吃菜,他始終未再入席,搖搖頭,對余藎臣說:“這般人兄弟同他們談不來的。”余藎臣得了這個風聲,便偷偷的關照過主人,叫他們只管吃,不要等了。趙大架子吃煙,自己不會裝。余藎臣雖然不吃煙,打煙倒是在行的,當下幸虧他替趙大架子連打了十幾口,吃得滿屋之中煙霧騰騰。霎時菜已上齊,主人又過來請吃稀飯。趙大架子又搖頭,說:“心上怪膩的慌,不能吃了。”余藎臣也陪著不吃。主人深抱不安。席散之後,又走過來道歉,又說:“雖外替趙大人、余大人留了飯。”趙大架子回稱:“謝謝。”說完這句,立起身來想要穿了馬褂就走。余藎巨曉得他不願久留,便讓他同到自己相好王小五子那裡去坐,趙大架子點頭應允。兩人一同出門。其時主人早已穿好了馬褂,候著送了。一時別過主人,同到王小五子屋裡。王小五子接著,自然另有一副場面。余藎臣立刻脫去馬褂,橫了下來,又趕著替趙大架子打煙。王小五子趕過來替他代打,余藎臣還不要。一連等趙大架子又抽過七八口,漸漸的有了精神,兩手抱著水菸袋,坐在炕沿上想要吃煙。余藎臣忙叫王小五子過來替他裝煙。此時余藎臣一見房內無人,便把身子湊前一步,想要同趙大架子說話。趙大架子忽然先問道:“藎翁,托你安置的兩個人,怎么樣了?”余藎臣道:“兄弟早同藩台說過,一有調動,就委他兩人前去。”趙大架子道:“還要等幾個月?”余藎臣道:“現在正在這裡替他倆對付著看。有兩處就在這幾天裡頭期滿,不過幾天就要委他們的,那裡用著幾個月。你老先生委的事,豈有盡著耽擱的道理!”余藎臣這時候本來想請趙大架子過來商量自己事情的,不料趙大架子同他說安置人的話,自己的事倒弄得一時不好開口,只得權時隱忍著,仍舊竭力的敷衍。又叫王小五子備了稀飯,留趙大架子吃。趙大架子推頭有公事,還要到衙門裡去,余藎臣不好挽留,自己的事始終未曾能夠向他開口。臨到出來上橋,便邀他明天晚上到這裡吃晚飯。趙大架子道:“看罷咧;如果沒有公事,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