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三十二回 寫保折筵前親起草 謀厘局枕畔代求差


等到把飯吃完,趙大架子一面漱口,余藎臣又順手點了一根紙吹給他。慢慢的談了幾句公事,然後趁勢問他:“這兩天大帥背後於兄弟有甚么話說?”趙大架子道:“不是藎翁提起,兄弟早在這裡打算主意了。無奈兄弟公事實在忙,一天到晚,竟其沒有動筆的時候。”余藎臣忙問:“甚么事一定要堯翁親自動筆?”趙大架子道:“就是藎翁得明保的那句話了。”余藎臣一聽“明保”二字,正是他心上最為關切之事,不禁眉飛色舞,仔細一想,又怕趙大架子拿他看輕,立刻又做出一副謹慎小心的樣子,柔聲下氣的說道:“這都是大帥的恩典,堯翁的栽培!”趙大架子道:“豈敢!不過制軍既有這個意思,我們做朋友的人,那裡不替朋友幫句忙。說也好笑,前幾天是兄弟催制軍,這兩天反了過來,倒是他催兄弟。”余藎臣道:“催甚么?”趙大架子道:“起先是制軍雖然有了保舉藎翁的意思,一直沒有定規,是兄弟天天追著他問,同他說道:‘像余某人這樣人,真要算是江南第一個出色人員;大帥既有恩典給他,摺子可在早些進去,將來朝廷或者有什麼恩典,也好叫他及早自效。’制軍聽了兄弟的話,果然答應了,就立逼著兄弟替他起稿子。這兩天兄弟一來因為事情忙,沒有工夫動筆,二來,怎么保舉法子,下個什麼考語,也得商量商量。”
余藎臣道:“正為這件事,兄弟要過來求教。承堯翁的吹噓,又順堯翁替兄弟上勁,真正感激得很!但是還望你堯翁成全到底,考語下得體面些,那就是感之不盡!”說罷,特地離位,深深一揖,又說得一句道:“全仗大力!”趙大架子兩手捧著水菸袋,趕忙拱手還禮,卻一面說道:“自家兄弟,說那裡話來!今天既是藎翁提起,我們都是自己人,藎翁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兄弟無不遵辦。照樣寫了上去,制軍看了,也不好挑剔什麼。”余藎臣道:“這是堯翁的格外成全,兄弟何敢妄參末議。而且又是自己的事,天下斷無自稱自贊的道理,只得仍請堯翁先生主裁。”趙大架子聽了他這一路恭維,心上著實高興。原想立刻就替他起稿,可以賣弄他的權力;無奈吃過了飯沒有過癮,霎時菸癮上來,坐立不安,十分難過,便道:“你我不是外人,你來,我念你寫,寫了出來,彼此商議。”其時余藎臣還不肯寫,後來又被趙大架子再三的相催,說:“你我自家人,有什麼怕人的。不是說句大話,現在南京城裡,除了你我,餘人都不在咱眼裡!我念你寫,這不同我寫的一樣嗎?”
其實是余藎臣心上巴不得這個摺子自己竭力的恭維自己,今見趙大架子一再讓他自己寫,遂也不便過於推辭,便向貴寶要了一副筆硯一張紙,讓趙大架子炕上吃煙,他卻自己坐在桌子邊起稿。嫌掛的保險燈不亮,又叫人特地點了一支洋燭。貴寶曉得他要寫字,忙著來替他磨墨。余藎臣不要,叫他到炕上替趙大架子裝煙。貴寶去後,余藎臣便提筆在手,拿眼瞧著趙大架子,看他說甚么,好依著他寫。足足等了七八袋大煙的時候,約摸趙大架子菸癮已過得一半,隨見趙大架子一骨碌從炕上爬起,卻先歪著身子,提起茶壺,就著茶壺嘴抽了兩口,方才坐起來說道:“兄弟的意思,摺子上沒有多少話說,還是夾片罷。”余藎臣道:“似乎摺子鄭重些,叫上頭看得起些。”趙大架子道:“這倒不在乎。橫豎保了上去,上頭沒有不準的,總還你一個‘著照所請’。依兄弟看來,其實是一樣的。”余藎臣見他如此說,也不敢過於計較,只得跟著他說道:“既然如此,就是夾片亦好。”趙大架子見余藎臣擎筆在手只是不寫,便道:“你寫啊。”余藎臣道:“等堯翁念了好寫。”趙大架子笑道:“藎翁的大才,還有什麼不曉得的。你別同我客氣,你儘管寫罷,寫出來一定合式的。我要過癮,你費點心罷。”說完,仍舊躺下,呼呼抽他的煙去了。
余藎臣至此,面子上只得勉強著自己起稿,心上卻是十二公高興,嘴裡卻不住的說道:“姑且等兄弟擬了出來再呈政。”此時趙大架子只顧抽菸,一聲不響,幸喜余藎臣是正途出身,又在江南歷練了這幾多年,公事文理也還辦得來。於是提筆在手,想了想,一口氣便寫了好幾行。後來填到自己的考語,心上想“還是空著十六個字的地步等趙某人去填。”既而一想:“又怕趙某人填的字眼不能如意,不如自己寫好了同他去斟酌。他同我這樣交情,諒來不致改我的。”主意打定,又斟酌了半天,結結實實自己下了十六個字的考語;後頭帶著敘他辦厘金、辦學堂如何成效,說得天花亂墜,又足足的寫了幾行。一霎寫完,便自己離位,拿著底子踱到煙炕前請趙大架子過目。趙大架子接在手中,就在煙燈上看了一回,一聲不言語,又心上盤算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