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三十二回 寫保折筵前親起草 謀厘局枕畔代求差


趙大架子去後,余藎臣當夜便住在王小五子家。王小五子見余藎臣很巴結趙大架子,就問趙大架子的履歷。余藎臣便告訴他說:“趙大人是制台衙門的師爺,見了制台是並起並坐的,通南京城裡沒有再闊過他的。”王小五子便問:“余大人,你當的甚么差使?一年有多砂錢進款?”余藎臣便說自己“當的是通省牙厘局總辦。所有那些外府州、縣,大小鎮、市上的厘局,都是歸我管的。這些局裡的委員老爺,我要用就用,我不要用就換掉,他們不敢不依我的。”王小五子道:“他們那些官都歸你管,你的官有多們大?”余藎巨道:“我的官是道台,所以才能夠當這牙厘局總辦。”王小五子鼻子裡嗤的一笑,道:“道台是什麼東西,就這們闊!”說到這裡,又自言自語道:“天,原來如此!”忽然又問道:“余大人,我問你:我聽說現在的官拿錢都好買得來的,你這個官從前化過幾個錢?”余藎臣起初聽他罵道台“什麼東西”,心上老大不高興;後來又見他問自己的官從前化過幾個錢,便正言厲色道:“我是正途兩榜出身,是用不著化錢的。化錢的另是一起人,名字叫‘捐班’。我們是瞧他不起的。”王小五子道:“余大人,官好捐,你們的差事想亦是捐來的了?”余藎臣道:“呀呀呼!差事那裡好捐!私下化了錢買差使的固然亦有,然而我得這個差使是本事換來的,一個錢沒有化。就是人家在我手裡當差使,我也是一文不要的,那是再要公正沒有。”王小五子道:“照此說來,你余大人是一個錢不要的了?”余藎臣道:“這個自然。”
王小五子道:“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前個月裡,有天春大人請你吃酒,我看見他當面送給你一張銀票,說是六千兩銀子。春大人還再三的替你請安,求你把個什麼厘局給他。不是你接了他的銀票,滿口答應他的嗎?不到十天,果然有人說起春大人升了厘局總辦,上任去了。”余藎臣見王小五子揭出他的短處,只得支吾其詞道:“他的差使本來要委的了。銀子是他該我的,如今他還我,並不是化了錢買差使的。這種話你以後少說。”
王小五子道:“照這樣說起來,沒有銀子的人也可以得差使了?”余藎臣道:“怎么不得。老實對你說,只要上頭有照應,或者有人囑託,看朋友面上,亦總要委他差使的。”王小五子道:“原來派差使也要看交情的。余大人,咱倆的交情怎么樣?我要薦個人給你,你得好好的派他一樁事情。”余藎巨當他說笑話,並不在意,只答應了一聲道:“這個自然。你薦給我的人,我總拿頭一分的好差使給他。”王小五子嘿嘿無語的歇了半晌,起身收拾安寢。
一宵易過,又是天明。到了次日,余藎臣惦記著自己的事情,上院下來,隨又寫信給趙大架子,約他今天晚上同到王小五子家吃酒。趙大架子回說:“公事忙,不得脫身;等到事完出衙門,八點鐘在自己相好貴寶那裡吃晚飯,可以面談一切。”余藎臣只得遵命。才打七點鐘,便餓著肚皮先趕到貴寶房間裡伺候。一等等到九點鐘,趙大架子才從衙門裡出來,余藎臣接著,賽如捧鳳凰似的把他迎了進來。一進門先抽菸。堂子裡曉得他的脾氣的,早已替他預備下打好的煙二十來口,一齊都打在煙扦子上,賽如排槍一樣,一排排的都放在煙盤裡,只等趙大架子一到,便有三四根槍,兩三個人替他輪流上煙對火門。此時,趙大架子來不及同餘藎臣說話,只見他躺在炕上,呼呼的拚性命的只管抽個不了。有時貴寶來不及,余藎臣還幫著替他對火,足足抽了一點鐘。其時已有十點鐘了,趙大架子要吃飯。飯菜是早已預備下的。當下只有他同餘藎臣兩個人對面吃。貴寶打橫,伺候上菜添飯。趙大架子叫他同吃,他不肯吃。趙大架子還生氣,說道:“陪我吃頓飯有什麼要緊的,就這樣的不好意思起來?你們當窯姐的人,只怕不好的意思的事情盡多著哩!”說罷,便把面孔板起,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余藎臣搭訕著替他們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