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三十二回 寫保折筵前親起草 謀厘局枕畔代求差


余藎臣忍耐不住,急忙問他道:“堯翁看了,還好用不好用?兄弟於這上頭不在行,總求堯翁的指教!”趙大架子道:“格式倒還不錯,就是考語還得……”余藎臣不等他說完,接嘴問道:“考語怎么樣?”趙大架子道:“若照堯翁的大才,這幾句考語著實當之無愧。不過寫到摺子上,語氣似乎總還要軟些,叫上頭看著也受用。如果說的過於好了,一來不像上司考核下屬的口氣,二來也不像摺子上的話頭。兄弟妄談,藎翁高見以為何如?”說罷,仍把底稿遞在余藎臣手裡。
余藎臣一聽他話,不禁面孔漲是緋紅,半天說不出話來,楞了一回,仍舊踅到桌子跟前坐下,提起筆來想改。誰知改來改去,不是怕趙大架子說話,就是自己嫌不好,捱了半天,仍舊未曾改定,只得老著臉皮朝趙大架子說道:“這個考語還是請你堯翁代擬了罷。‘不是撐船手,休來弄竹竿’,兄弟實實在在有點來不得了。”趙大架子道:“我們知己之說,這考語雖只有幾個字,輕了也不好,重了也不好。我兄弟擬了出來,還得送制軍閱過。一向制軍卻沒有改過兄弟的筆墨;如今倘若未能弄好,被他改上一兩句,兄弟卻坍台不下。所以要替你藎翁斟酌盡善,就是這個緣故。藎翁自己人,我兄弟不妨直說。”余藎臣聽了愈為感激,當下便親自蘸飽了筆,送到炕床邊,請趙大架子動手。趙大架子道:“這個兄弟也得思量思量看。”於是亦不接他的筆,仍把身體橫了下來,一聲不言語,一口氣又吃了五六口煙。吃完了煙,趿著鞋皮,走下炕來,把原稿略為改換了幾句,卻把十六個字考語統通換掉。余藎臣看了,似乎覺得還不能滿意;但是恐怕趙大架子動氣,只得連稱“好極好極”。趙大架子改好之後,便往衣裳袋中一塞。因為堂子裡的煙吃的不爽快,要回到公館裡過癮。余藎臣只得穿了馬褂,陪著一同出門。臨時上轎,余藎臣又打了一拱,說了許多感激的話。又道:“大帥前深荷一力成全,明天過來叩謝。”說完,兩人分手。
余藎臣仍往王小五子家而來。其時已有夜半十二點鐘。余藎臣尚未走進王小五子家的大門,黑影里望見有個人先從他家裡出來。燈光之下,雖不十分明白,然而神氣還看得出,很像是個熟人似的。後來彼此又擦肩而過。這人沒有看見余藎臣,余藎臣卻看清這人,原來是認得的。但是官職比他差了幾級,大人卑職,名分攸關。余藎臣怕他看出,不好意思,連忙拿頭別了過去。等到這人去遠,方一步步踱進了大門,霎時走到王小五子房中,他倆本是老相好,又兼余藎臣明保到手,心上便也十分高興,見面之後,說不盡那副肉麻的情形,兩個人鬼混了一陣。
王小五子忽然想起昨夜的話來,連忙說道:“余大人,我托你一樁事情,你可得答應我!”余藎臣道:“好答應的我自然答應。”王小五子道:“你別同我調脾。好答應也要你答應,不好答應也要你答應,你先答應了我才說。”余藎臣道:“到底甚么事要我答應?”王小五子道:“不是你昨兒說的,在你手下當差的人統通不能錢買,只要上頭有面子,或者是朋友相好的交情薦來的都可以派得。這個話可有沒有?”余藎臣道:“自然派差使一個錢不要,但是面子也得看什麼面子,就是相好也要看什麼相好,不能執一而論的。”王小五子道:“我不同你說這些。你但看咱倆的交情怎么樣?”余藎臣道:“用不著提到咱倆的交情。難道你有什麼人薦給我不成?咱倆交情雖厚,你要薦人我卻不收。”
王小五子見他說不收,登時把臉一沉,拿頭睡在余藎臣的懷裡,卻拿兩隻粉嫩雪白的手抱住余藎臣的黑油津津的胖臉,撒嬌撒痴的說道:“你不答應我,我定見不成功!”此時余藎臣穿了一件簇新的外國緞夾袍子,被王小五子拿頭在他懷裡膩了兩膩,登時縐了一大片。余藎臣向來是吝嗇慣的,見了肉痛,為的是相好面上,有些說不出口,只好往肚皮里咽。兩個人揪了半天,畢竟余藎臣可惜那件衣服,連連說道:“有話起來說,……不要這個樣子,被別人看了要笑話的。”王小五子又把臉一板道:“誰不曉得我是余大人的相好?將來我還要嫁你哩!我嫁了你,我便是厘金局總辦的太太,誰敢不巴結我,誰敢來笑我!”余藎臣又只得順著他說道:“不錯,你嫁了我,你不是我的太太。我有了你這位好太太,從此發後,釣魚巷也不來了。”王小五子又把眼一眇,道:“這些話誰相信你!誰不曉得余大人的相好多!這些話快別同我客氣!倒是我托你的事情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