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三十二回 寫保折筵前親起草 謀厘局枕畔代求差


再說王小五子起先聽見余藎臣拿他數落,不禁臉上一陣陣的紅上來,心頭止不住必必的跳。後來又見他爬起,連忙和著身子去按捺他;無奈氣力太小,當不住余藎臣的蠻力,按了半天按他不下,只得隨他起來。後來見他盤好辮子,並不打人,方才把心放下,連忙和顏悅色的自己分辯道:“同鄉有甚么好假冒的。天生同鄉是同鄉,我不能拿他當外人看待。至於問我如何認得他,蘇州來的洪大人,清江來的陸大人,每逢吃酒都有他在座,慢慢的我就認得了他。怎么沒有交情我就不作興認得他的?”余藎臣也不理他,只是坐在床沿上生氣。鬧得大了,連著房間裡的奶奶都上來勸和。余藎臣只是不言語。一迸迸到五更雞叫之後,天色微微的有點亮了,余藎臣也不等轎子了,要了長衣裳,扎扮停當,一直徑去。王小五子抵死留他不住,只得聽其自然。
余藎臣走到街上,尚是冷冷清清的一無所有。此時心上又氣又悶,不知不覺忘記了東南西北,又走錯了一大段。後來好容易雇了一部東洋車子,才把他拉到公館。打門進去一路罵轎夫,罵跟班的,罵老媽,罵丫頭,一直罵進了上房。驚動了上下人等,曉得大人在外頭住夜回來,於是重新打洗臉水,拿漱口水、茂生肥皂、引見胰子①,又叫廚子做點心,真正忙個不了。
①引見胰子:肥皂名,因有香味,專供引見人員用的。
齊巧這日是轅期,照例上院。點心未曾吃完,轎子已伺候好。等到走到院上,已有靠九點鐘了。余藎臣還是氣吁吁的。頭一個會見了孫大鬍子,便把黃在新托王小五子求差使的話統通告訴他;又說:“黃在新的品行太覺不堪,甚么人不好托,單單會托到婊子,真正笑話!”孫大鬍子笑道:“這也難怪他,實在是你藎翁同王小五子的交情非他可比。朋友說的話不及貴相知說的靈,所以黃某人才走的這條路。出來做官為的是賺錢,只要有錢賺,也顧不得這些了。”余藎臣聽了孫大鬍子奚落他的話,不由的把臉一紅,拿話分辯道:“我們逛窯子也不進行去流水罷了,算是什麼交情!”孫大鬍子忙接嘴道:“又行去,又流水,還算不得交情?不曉得要弄到什麼分上才算得交情呢?”余藎臣發急道:“人家同你說正經話,你偏拿人來取笑,真正豈有此理?老實對你講罷:王小五子同黃某人都是江西人,他替他求差使,乃是照應同鄉的意思。”孫大鬍子道:“一個當妓女的,居然肯照應同鄉,賢於士大夫遠矣!藎翁,你應該立刻委他一個上等的厘差:一來顧全貴相好的面子,二來也可以愧勵愧勵那般不顧鄉情的士大夫。你們眾位聽聽,我兄弟說的可是不是?”此時官廳子上的人已經來的不少了,天天在一起的幾個熟人聽了他言,都說:“應得如此。”無奈余藎臣決計不答應,一定還要回制台撤去他的差使,拿他參辦,以為卑鄙無恥,巧於鑽營者戒。當時又被孫大鬍子指駁了一句,余藎臣方始頓口無言。欲知孫大鬍子說的何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