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十一回 窮佐雜夤緣說差使 紅州縣傾軋斗心思


管家曉得包里是送的點心,才連忙站起來,說:“鄒太爺,這算得那一回的事,又要你老破費。況且你老光景又不大好,怎么好意思收你的呢?”鄒太爺道:“自家兄弟,說那裡話來!只要老哥不把兄弟當外,賞臉收下,兄弟心上就舒服了。”管家聽了這話,知道他一定不肯收回去的,又想:“怎么好白受他的!”只得重新讓他坐下,彼此扳談一回。鄒太爺心上要說求他到大人跟前吹噓的話,一時不便出口,然而明天他們就要動身,錯了這個機會,只有活活餓死,然而要說又不好意思。幸虧這位大爺也曉得他送東西一定是為說差使,然而他不先說,我不好迎上去,被人家看輕,說我只認得東西。
兩個人正在那裡轉念頭的時候,齊巧走進一個人來。管家趕忙站起,同那人咕唧了一回,那人仍舊走了進去。鄒太爺正苦沒有話說,幸虧認得這人,便搭訕著問道:“這位不是周老爺嗎?”管家說:“是。”鄒太爺道:“他明天一定也是跟著大人一塊到東洋去的了?”管家說:“你沒有瞧見報嗎?他是浙江巡撫奏調過的,等我們動身之後,他就要到杭州的。”鄒太爺道:“他不去,誰跟著大人去?這隨員當中不是少個人嗎?”說到這裡,合該鄒太爺要交好運,管家忽然恍然大悟道:“是呀!今天早上上頭還說過,周老爺不去,少個辦事的人。你等一等,我去替你探一探口氣,再托周老爺敲敲邊鼓。周老爺說上去的話,看來總有六七成好拿得穩。”鄒太爺聽了,不勝之喜,連忙又說了些:“老哥提拔,老哥栽培!倘若咱們弟兄們能在一塊兒做同事,那是再好沒有的了。”
管家進去找到周老爺,先把這話告訴了他,只說是自己的鄉親,托他務必周全一下子。周老爺道:“我們自己的事情,我總得替你竭力的說,但是時候太急促了些,明天就要動身,他早來兩天也好。”管家道:“來是這兩天天天往這裡跑,上海道那裡也替他遞過條子。”周老爺道:“大人已經替他遞過條子,叫他等兩天自然有眉目,何必一定要吃這一趟苦呢?”管家道:“人在人情在。我們老爺又不是上海道的甚么頂門上司,不過是隔省的一個同寅,況且人家是實缺,咱們又是候補。老實說罷:這種條子遞上一百張,當時面子帳收了下來,轉背誰還認得你,還不是騙小孩子的?”
周老爺一聽這話不錯,吃不住這位管家大爺追得凶,只得到王道台跟前,才說了幾句別的話,齊巧王道台先開口說道:“你不同我去,真正叫我不便當。有些事情他們都辦不下來,這叫我怎么好呢!”周老爺回道:“卑職蒙大人栽培,原該應伺候大人到東洋竭力的報效,無奈浙江劉中丞已經奏調過,又叫朋友寫了信來催,不準多耽誤。卑職也叫做無法,只好將來再報效大人的了。大人這趟去,手底下少人伺候,卑職倒留心到一個人。”王道台回:“是誰?”周老爺忙回道:“就是天天來的那鄒典史。這人當差使,看來還在行。”王道台道:“這個人說來也好笑。他老人家從前在山東茌平處館,我齊巧出差到那裡,彼此認得之後,從此就相與起來了。後來他還找我替他弄過幾回事情。大約此人去世已有靠二十年光景了。當時他故了下來,同鄉里出來替他打把式,我還幫過他二兩銀子,以後就沒有通過音信。這回來在上海,不知道怎么被他打聽著,天天來纏不清爽。據他自己說,他自從丁憂服滿;出來到省,就分道在這裡當差。這許多年一個紅點子沒有輪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的。”王道台說的時候,管家都站在底下聽。王道台說到這裡,便照著管家說:“不是你們說,這人的菸癮很大么?”那個收他蜜棗、雲片糕的管家便說:“從前菸癮是不小,現在想要當差使,這兩天正在那裡戒菸哩。”王道台道:“吃了煙要戒是說說的,真的要戒,為甚么不早戒?為甚么要到這時候才戒?我雖然同他老人家認識,但是同他到外洋,不比在內地里當差,弄得不好,不要被外國笑了去!”管家忙插口道:“鄒太爺在上海這許多年,出出進進,洋場上外國人也見過不少了。一切事情,就是沒有辦過,看也看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