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十一回 窮佐雜夤緣說差使 紅州縣傾軋斗心思


這裡陶子堯又自己竭力的托魏翩仞。魏翩仞道:“不但五科那裡兩分契約是老哥的親筆跡,後來打的一分,一式兩張,一張五科拿去,一張是兄弟經手替你押在外頭,還有子翁寫的抵借銀子的押據。”陶子堯聽了這個,越發著急道:“這個統通都是假的!只是頭一張契約,辦二萬二千銀子的貨是真的。”魏翩仞道:“你別發急,我現在不問你要錢。大家都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橫豎上頭髮下來的錢總不止二萬二千,這種意外的錢,大家也就要靠著你子翁沾光兩個。”陶子翁見話鬆了些,因為自己已託了周老爺,也不多說,但托他:“見了五科哥,好歹替我善為說辭,說這裡頭我也沒有甚么大好處,總算他照應我兄弟罷了。”魏翩仞也只好答應著。當下吃完,各自散去。
單說周老爺單名是一個因字,表字果甫,本是山東試用府經。這番跟了王道台出來,原說同到東洋去的,齊巧浙江巡撫劉中丞有文書奏調他。他從前在劉中丞家裡處過館,做過西席①,有此淵源,所以劉中丞就提拔他。他得了這個機會,心想府經總不過是個佐雜,怕的派不著好差使。幸喜他這人專會拉扯,所有這些匯票莊上都是他同鄉,人人同他要好。他這會就去同人家商量,想趁此機會捐過知縣班。果然一齊應允,也有二百的,也有一百的,也有五十的,居然集腋成裘,立刻到捐局裡填了部照出來。從此以後,場面愈闊,拉攏愈大,天天在外頭應酬,有幾個大點洋行里的買辦,他統通認得了。有天台面上無意之中,聽見人家講起,這訛詐陶子堯的仇五科,就是他新近結交的一個軍裝買辦的外甥。這買辦姓王名二調,同周老爺敘起來還有點親,因此格外要好。王二調的意思,無非因為他是浙江巡撫的紅人,竭力同他扯拉,好預備將來兜攬他的生意,並沒有別的意思。周老爺有此一個好朋友,陶子堯的事情,就好辦了。
①西席:古時人家所聘教書先生或管帳本。
且說他頭天晚上擾過陶子堯一品香回棧,足足忙了一夜。次日把王道台送了動身,他便一直找到王二調行里,說起這件事情,托他為力。王二調立刻答應,並說:“我們這個外甥,他去年到這爿洋行里做生意,是我娘舅做的保人,包管一說便妥。就是姓魏的也是熟人,不消多慮。”周老爺去後,王二調果然把他外甥叫了來,說:“大家都是面子上的人,不要拆人家的梢。”仇五科當將底細全盤告訴了娘舅。王二調道:“既然如此,也不犯著便宜姓陶的。但是一件,我已經答應了周某人,等我告訴他,隨便叫姓陶的拿出幾個來,過個場完事罷。”仇五科不好違拗娘舅的話,答應著告退回家,通知魏翩仞,專聽娘舅的調處,多少看起來不會落空罷了。魏翩仞跺腳說道:“這事情鬧糟了,怎么好叫他老知道呢!”
當天晚上,王二調便到萬年春,請了周老爺來,叫他“去同陶子翁說,各式事情兄弟都替他抗了下來。但是這裡頭,五科、翩仞兩個人也著實替他出力,很化了些冤枉錢,費心轉致陶子翁,隨便補償他們點。兄弟吩咐過,多少不準爭論,所以特地請老兄來關照一聲。”周老爺聞言,感激不盡。回來就通知了陶子堯,商量仇、魏二人應送若干。陶子堯只肯每人一千。周老爺說:“至少分一半給他們,大家免得後論。”陶子堯捨不得。周老爺爭來爭去,每人送了二千,卻另外送了周老爺一千。周老爺意思賺少,問他多借一千,他又應酬了五百。周老爺拿了四千的銀票,仍去找了王二調,把這件事交割清楚。陶子堯出的假筆據,統通收了回來。只等機器一到,就可出貨,運往山東。當下仇五科,因為娘舅之命,不敢多說什麼,只有魏翩仞心上還不甘願,自己沒有法子想,便攛掇新嫂嫂,同他說:“陶子堯現在有錢了。他這人是沒有良心的,樂得去訛他一下子。”新嫂嫂便親自到棧房裡去找他。他索性是懼內的,一見新嫂嫂找到棧房裡,恐怕太太知道,一直讓新嫂嫂到底下人房間裡坐。新嫂嫂先同他講,仍照前議軋姘頭的話,看看話不投機,又講到拆姘頭的話。坐的時候長久了,陶子堯怕太太見怪,便催著他走。一時又想不到別人,便說:“有話你托魏老來說罷。”新嫂嫂正中下懷。後來他倆一直沒見面,兩頭都是魏翩仞一個人跑來跑去,替他們傳話,一跑跑了好多天。魏翩仞說:“新嫂嫂一口咬定要三千,如果不答應,明天親自到棧房來同你拚命!”陶子堯急了,央告魏翩仞,可能再少點。後來說來說去,講到兩千了事。魏翩仞拿了去,其實只給了新嫂嫂五百塊,陶子堯卻又謝他五百塊,共總意外得了二千。他的心也就死了。以後陶子堯等到機器到埠,是否攜同家眷前往山東交代,或者吳生枝節,做書的人到了此時,不能不將他這一段公案先行結束,免得閱者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