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卷七十六趙尹韓張兩王傳第四十六



延壽嘗出,臨上車,騎吏一人後至,敕功曹議罰白。還至府門,門卒當車,願有所言。延壽止車問之,卒曰:“《孝經》曰:‘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今旦明府早駕,久駐未出,騎吏父來至府門,不敢入。騎吏聞之,趨走出謁,適會明府登車。以敬父而見罰,得毋虧大化乎?”延壽舉手輿中曰:“微子,太守不自知過。”歸舍,召見門卒。卒本諸生,聞延壽賢,無因自達,故代卒,延壽遂待用之。其納善聽諫,皆此類也。在東郡三歲,令行禁止,斷獄大減,為天下最。

入守左馮翊,滿歲稱職為真。歲余,不肯出行縣。丞掾數白:“宜循行郡中,覽觀民俗,考長吏治跡。”延壽曰:“縣皆有賢令長,督郵分明善惡於外,行縣恐無所益,重為煩憂。”丞掾皆以為方春月,可一出勸耕桑。延壽不得已,行縣至高陵,民有昆弟相與訟田自言,延壽大傷之,曰:“幸得備位,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爭訟,既傷風化,重使賢長吏、嗇夫、三老、孝弟受其恥,咎在馮翊,當先退。”是日,移病不聽事,因入臥傳舍,閉閣思過。一縣莫知所為,令丞、嗇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於是訟者宗族傳相責讓,此兩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謝,願以田相移,終死不敢復爭。延壽大喜,開閣延見,內酒肉與相對飲食,厲勉以意告鄉部,有以表勸悔過從善之民。延壽乃起聽事,勞謝令丞以下,引見尉薦。郡中歙然,莫不傳相敕厲,不敢犯。延壽恩信周遍二十四縣,莫復以辭訟自言者。推其至誠,吏民不忍欺紿。

延壽代蕭望之為左馮翊,而望之遷御史大夫。侍謁者福為望之道延壽在東郡時放散官錢千餘萬。望之與丞相丙吉議,吉以為更大赦,不須考。會御史當問東郡,望之因令並問之。延壽聞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馮翊時廩犧官錢放散百餘萬。廩犧吏掠治急,自引與望之為奸。延壽劾奏,移殿門禁止望之。望之自奏:“職在總領天下,聞事不敢不問,而為延壽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壽,各令窮竟所考。望之卒無事實,而望之遣御史案東郡,具得其事。延壽在東郡時,試騎士,治飾兵車,畫龍虎朱爵。延壽衣黃紈方領,駕四馬,傅總,建幢棨,植羽葆,鼓車歌車,功曹引車,皆駕四馬,載棨戟。五騎為伍,分左右部,軍假司馬、千人持幢旁轂。歌者先居射室,望見延壽車,噭啕楚歌。延壽坐射室,騎吏持戟夾陛列立,騎士從者帶弓鞬羅後。令騎士兵車四面營陳,被甲鞮a59居馬上,抱弩負籣。又使騎士戲車弄馬盜驂。延壽又取官銅物,候月蝕鑄作刀劍鉤鐔,放效尚方事。及取官錢帛,私假徭使吏。及治飾車甲三百萬以上。

於是望之劾奏延壽上僣不道,又自稱:“前為延壽所奏,今復舉延壽罪,眾庶皆以臣懷不正之心,侵冤延壽。願下丞相、中二千石、博士議其罪。”事下公卿,皆以延壽前既無狀,後復誣訴典法大臣,欲以解罪,狡猾不道。天子惡之,延壽竟坐棄市。吏民數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車轂,爭奏酒炙。延壽不忍距逆,人人為飲,計飲酒石余,使掾史分謝送者:“遠苦吏民,延壽死無所根。”百姓莫不流涕。

延壽三子皆為郎吏。且死,屬其子勿為吏,以己為戒。子皆以父言去官不仕。至孫威,乃復為吏至將軍。威亦多恩信,能拊眾,得士死力。威又坐奢亻朁誅,延壽之風類也。

張敞字子高,本河東平陽人也。祖父孺為上谷太守,徙茂陵。敞父福事孝武帝,官至光祿大夫。敞後隨宣帝徙杜陵。敞本以鄉有秩補太守卒史,察廉為甘泉倉長,稍遷太僕丞,杜延年甚奇之。會昌邑王征即位,動作不由法度,敞上書諫曰:“孝昭皇帝蚤崩無嗣,大臣憂懼,選賢聖承宗廟,東迎之日,唯恐屬車之行遲。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傾耳,觀化聽風。國輔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輦先遷,此過之大者也。”後十餘日王賀廢,敞以切諫顯名,擢為豫州刺史。以數上事有忠言,宣帝征敞為太中大夫,與於定國並平尚書事。以正違忤大將軍霍光,而使主兵車出軍省減用度,復出為函谷關都尉。宣帝初即位,廢王賀在昌邑,上心憚之,徙敞為山陽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