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卷一上高帝紀第一上



時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南,戰雒陽東,軍不利,從轘轅至陽城,收軍中馬騎。

六月,與南陽守齮戰犨東,破之。略南陽郡,南陽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過宛西。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眾,距險。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強秦在前,此危道也。”於是沛公乃夜引軍從他道還,偃旗幟,遲明,圍宛城三匝。南陽守欲自剄,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鹹陽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郡縣連城數十,其吏民自以為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今足下盡日止攻,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必隨足下。前則失鹹陽之約,後有強宛之患。為足下計,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七月,南陽守齮降,封為殷侯,封陳恢千戶。引兵西,無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還攻胡陽,遇番君別將梅鋗,與偕攻析、酈,皆降。所過毋得鹵掠,秦民喜。遣魏人甯昌使秦。是月,章邯舉軍降項羽,羽以為雍王。瑕丘申陽下河南。

八月,沛公攻武關,入秦。秦相趙高恐,乃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沛公不許。九月,趙高立二世兄子子嬰為秦王。子嬰誅滅趙高,遣將將兵距嶢關。沛公欲擊之,張良曰:“秦兵尚強,未可輕。願先遣人益張旗幟于山上為疑兵,使酈食其、陸賈往說秦將,啗以利。”秦將果欲連和,沛公欲許之。張良曰:“此獨其將欲叛,恐其士卒不從,不如因其怠懈擊之。”沛公引兵繞嶢關,逾蕢山,擊秦軍,大破之藍田南。遂至藍田,又戰其北,秦兵大敗。

元年冬十月,五星聚於東井。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系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枳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殺之不祥。”乃以屬吏。遂西入鹹陽。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蕭何盡收秦丞相府圖籍文書。十一月,召諸縣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耦語者棄市。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要束耳。”乃使人與秦吏行至縣、鄉、邑告諭之。秦民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享軍士。沛公讓不受,曰:“倉粟多,不欲費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強。今聞章邯降項羽,羽號曰雍王,王關中。即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守函谷關,毋內諸侯軍,稍征關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計,從之。十二月,項羽果帥諸侯兵欲西入關,關門閉。聞沛公已定關中,羽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遂至戲下。沛公左司馬曹毋傷聞羽怒,欲攻沛公,使人言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令子嬰相,珍寶盡有之。”欲以求封。亞父范增說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今聞其入關,珍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氣,皆為龍,成五色,此天子氣。急擊之,勿失。”於是饗士,旦日合戰。是時,羽兵四十萬,號百萬。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力不敵。會羽季父左尹項伯素善張良,夜馳見張良,具告其實,欲與俱去,毋特俱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不可不告,亡去不義。”乃與項伯俱見沛公。沛公與伯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無所敢取,籍吏民,封府庫,待將軍。所以守關者,備他盜也。日夜望將軍到,豈敢反邪!願伯明言不敢背德。”項伯許諾,即夜復去,戒沛公曰:“旦日不可不早自來謝。”項伯還,具以沛公言告羽,因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兵,公巨能入乎?且人有大功,擊之不祥,不如因善之。”羽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見羽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不自意先入關,能破秦,與將軍復相見。今者有小人言,令將軍與臣有隙。”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毋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羽因留沛公飲。范增數目羽擊沛公,羽不應。范增起,出謂項莊曰:“君王為人不忍,汝入以劍舞,因擊沛公,殺之。不者,汝屬且為所虜。”莊入為壽。壽畢,曰:“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因拔劍舞。項伯亦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樊噲聞事急,直入,怒甚。羽壯之,賜以酒。噲因譙讓羽。有頃,沛公起如廁,招樊噲出,置車官屬,獨騎,樊噲、靳強、滕公、紀成步,從間道走軍,使張良留謝羽。羽問:“沛公安在?”曰:“聞將軍有意督過之,脫身去,間至軍,故使臣獻璧。”羽受之。又獻玉斗范增。增怒,撞其斗,起曰:“吾屬今為沛公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