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緣全傳》李蒼頭忠心勸幼主 周公子計瞞老家人

  詞曰:
自古懷忠義僕,人人皆願謀求。盛衰興敗只低頭,到老節操依舊。
拋卻親兒被害,狐纏幼主生愁。冤心受叱總天尤,仍是真誠伺候。
話說老蒼頭聽了公子一派怒語,心中又是悲慟,又是難受,欲要分辯幾句,又怕衝撞了,反倒添病。無計奈何,只得低聲說道:“公子不必生惱,說是老奴故意來此攪亂。因老奴有要事稟報,所以將公子驚醒。公子若未睡足,老奴暫且退去可也。”
此時,公子雖一心不悅,然似這等老家人,夙日並無不是之處,若太作威福,自己也過意不去。只得披好衣服,坐在床頭,說道:“你進來罷,有甚么急事?說說我聽。”老蒼頭忙答應一聲,走將進來。但見公子坐在床上,斜跨著引枕,形容大改,面色焦黃。看這光景,已是危殆不堪的樣子。老蒼頭不覺一陣心酸,失聲自嘆:“想不到,我未來書院並無多日,為何形體就這樣各別?”
精神少,氣帶厥;兩腮瘦,天庭癟,滿臉上皺文兒疊。黑且暗,光彩缺;似憂愁,無歡悅,比較起從前差了好些。眉稍兒,往下斜;眼珠兒,神光滅;鼻梁兒,青筋凸;嘴唇兒,白似雪。他的那機靈似失,剩了痴呆。倚床坐,身歪列;聽聲音,軟怯怯;衣上鈕,還未扣結。看起那兩支胳膊,細似麻秸。床上被,未曾疊;汗巾兒,褥下掖;香串兒,一旁撇;繡帳外,橫拋著一雙福字履的鞋。未說話,喘相接,真可痛,這樣邪,大約是眼冒金花行步趔趄。謝蒼天,既然絕了我李門後,千萬的別再傷了我這糊塗少爺。
老蒼頭看罷公子,早把痛念延壽兒之心撂在脖子後頭,滿面含悲說道:“我的主人哪,老奴因公子近來性情好生氣,暫且躲避幾時。想不到病至如此危險。請公子把得病原由可對老奴說明,好速覓名醫,先退邪氣,再慢慢用心調治。千萬莫貪意外奇逢,戀良宵歡會。總以身體為重,方不失公子自幼聰明,生平高潔之志。今若仍為所迷,豈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嗎?”
這周公子尚不知延壽兒叫妖狐所害,聽得蒼頭之話,句句掇心,有意點他與人私會。他便故將雙眉一皺,帶怒說道:“你真愈發活顛倒了。人食五穀雜糧,誰保不病?這清平世界,咱們這等門第,那裡來的邪氣?說的一派言詞,我一概不懂。我這病也並沒甚大關係的,只用清清靜靜撫養兩日,自然而然就好了。你何苦動這一片邪說,大驚小怪的!”公子指這幾句話將蒼頭混過去,那知老蒼頭聽罷言道:“公子不必遮瞞老奴,實對公子說罷,今早我烹了一壺茶,欲遣延壽兒來送,呼叫了兩聲不見蹤影。老奴知他必在後邊來偷果子,老奴便走到果園找他。剛走至土坡之處,忽見一汪血水,一堆白骨。又一抬頭,見極大一個九尾狐,抱著支人腿在那裡啃吃,把老奴唬了一跤,昏迷過去。及至醒來,這狐便不見了。我想延壽兒定然被他吃了。咱這宅里素昔本無妖精,怎么他就特意來此吃人呢?老奴想狐能變幻,倘若他再化成人形來惑公子,豈不是病更沉重嗎?老奴所以前來稟明,公子好自保身體。豈知公子沉疴如此,叫老奴悲痛交加,心如針刺。公子既說書院並無妖怪,老奴何敢在公子之前欺心撒謊。只求公子守身如玉,從此潛養身心,老奴也就不便分辨此事了。”周公子說: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言,用飯去罷。”
蒼頭見公子攆他,知道其心仍然不悟。便自己想道:“我家公子到底年輕,以忠直之言,反為逆耳。恐勸不成,倒與他添煩。莫若順情說好話,暫把見妖一事先混過去,以後再作道理,免得此刻病中惱怒我。”想罷,復帶笑說道:“老奴適才真是活糊塗了,見的不實便來說咱宅里有妖怪。復又一想,俗語說的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還是公子聖明,見解高。況且咱這官宦人家,縱有妖魔也不敢入宅攪鬧。公子不必厭惡老奴了。常言說:“雪中埋物,終須敗露。大約延壽兒外邊貪玩去了,終久有個回來。老奴一時不見他,心裡便覺有些迷糊,兩眼昏花,仿佛見神見怪似的。此時公子該用早飯了。老奴派人送來,再去尋他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