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遇強梁義女懷德 遭大厄靈魚報恩

正在驚慌,猛見海中攛出許多婦人,都是赤身露體,浮在水面,露著半身,個個口內噴 水,就如瀑布一般,滔滔不斷,一派寒光,直向眾人噴去。真是水能克火,霎時火光漸熄。 林之洋趁便放了兩槍,眾人這才退去。再看那噴水婦人,原來就是當日在元股國放的人魚。 那群人魚見火已熄了,也就入水而散。林之洋忙命水手收拾開船。多九公道:“春間只說唐 兄放生積德,那知隔了數月,倒賴此魚救了一船性命。古人云:‘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這話果真不錯。”唐敖道:“可恨水手還用鳥槍打傷一個。”林之洋道:“這魚當日跟在船 後走了幾日,後來俺們走遠,他已不見,怎么今日忽又跑來?俺見世人每每受人恩惠,到了 事後,就把恩情撇在腦後,誰知這魚倒不忘恩。這等看來:世上那些忘恩的,連魚鱉也不如 了!請問九公:難道這魚他就曉得俺們今日被難,趕來相教么?”多九公道:“此魚如果未 卜先知,前在元股國也不校人網著了。總而言之:凡鱗、介、鳥、獸為四靈所屬,種類雖 別,靈性則一。如馬有垂韁之義,犬有濕草之仁,若謂無知無識,何能如此?即如黃雀形體 不滿三寸,尚知銜環之報,何況偌大人魚。”林之洋道:“厭火離元股甚遠,難道這魚還是 春天放的那魚么?”多九公道:“新舊固不可知。老夫曾見一人,最好食犬,後來其命竟喪 眾犬之口。以此而論:此人因好食犬,所以為犬所傷;當日我們放魚,今日自然為魚所救。 此魚總是一類,何必考真新舊。以銜環、食犬二事看來,可見愛生惡死,不獨是人之恆情, 亦是物之恆情。人放他生,他既知感,人傷他生,豈不知恨?所以世人每因口腹無故殺生, 不獨違了上天好生之德,亦犯物之所忌。”

唐敖道:“他們滿口唧唧呱呱,小弟一字也不懂,好不令人氣悶。”多九公道:“他這 口音,還不過於離奇,將來到了歧舌,那才難懂哩。”唐敖道:“小弟正因音韻學問,盼望 歧舌,為何總不見到?”多九公道:“前面過了結胸、長臂、翼民、豕喙、伯慮、巫鹹等 國,就是歧舌疆界了。”

林之洋道:“今日把俺一嘴鬍鬚燒去,此時嘴邊還痛,這便怎處?”多九公道:“可惜 老夫有個妙方,連年在外,竟未配得。”唐敖道:“是何藥品?何不告訴我們,也好傳人濟 世。”多九公道:“此物到處皆有,名叫‘秋葵’,其葉宛如雞爪,又名‘雞爪葵’。此花 盛開時,用麻油半瓶,每日將鮮花用筋夾入,俟花裝滿,封口收貯,遇有湯火燒傷,搽上立 時敗毒止痛。傷重者連搽數次,無不神效。凡遇此患,加急切無藥,或用麻油調大黃末搽上 也好。此時既無葵油,只好以此調治了。”唐敖道:“天下奇方原多,總是日久失傳。或因 方內並無貴重之藥,人皆忽略,埋沒的也就不少。那知並不值錢之藥,倒會治病。即如小弟 幼時,忽從面上生一肉核,非瘡非疣,不痛不癢,起初小如綠豆,漸漸大如黃豆,雖不疼 痛,究竟可厭。後來遇人傳一妙方,用烏梅肉去核燒存性,碾末,清水調敷,搽了數日,果 然全消。又有一種肉核,俗名‘猴子’,生在面上,雖不痛癢,亦甚可嫌。若用銅錢套住, 以祁艾灸三次,落後永不復發。可見用藥不在價之貴賤,若以價值而定好醜,真是誤盡蒼 生!”多九公道:“林兄已四旬以外,今日忽把鬍鬚燒去,露出這副白臉,只得二旬光景, 無怪海船朋友把他叫做‘雪見羞’。”唐敖道:“舅兄綽號雖叫‘雪見羞’,但面上無雪; 誰知厭火國人,口中卻會放火!”多九公道:“這怪老夫記性不好,只顧遊玩,就把‘生火 出其口’這話忘了。林兄現在嘴痛,莫把大黃又要忘了。”隨即取出遞給。林之洋用麻油敷 在面上,過了兩天,果然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