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卷九十八 列傳第六十八



沈充自吳率眾萬餘人至,與含等合。充司馬顧揚說充曰:"今舉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喉,情離眾沮,鋒摧勢挫,持疑猶豫,必致禍敗。今若決破柵塘,因湖水灌京邑,肆舟檻之勢,極水軍之用,此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上策也。籍初至之銳,並東南眾軍之力,十道俱進,眾寡過倍,理必摧陷,中策也。轉禍為福,因敗為成,召錢鳳計事,因斬之以降,下策也。"充不能用,揚逃歸於吳。含復率眾渡淮,蘇峻等逆擊,大敗之,充亦燒營而退。

既而周光斬錢鳳,吳儒斬沈充,並傳首京師。有司議曰:"王敦滔天作逆,有無君之心,宜依崔杼、王浚故事,剖棺戮屍,以彰元惡。"於是發瘞出屍,焚其衣冠,跽而刑之。敦、充首同日懸於南桁,觀者莫不稱慶。敦首既懸,莫敢收葬者。尚書令郗鑒言於帝曰:"昔王莽漆頭以輗車,董卓然腹以照市,王凌儭土,徐馥焚首。前朝誅楊駿等,皆先極官刑,後聽私殯。然《春秋》許齊襄之葬紀侯,魏武義王修之哭袁譚。由斯言之,王誅加於上,私義行於下。臣以為可聽私葬,於義為弘。"昭許之,於是敦家收葬焉。含父子乘單船奔荊州刺史王舒,舒使人沈之於江,餘黨悉平。

敦眉目疏朗,性簡脫,有鑒裁,學通《左氏》,口不言財利,尤好清談,時人莫知,惟族兄戎異之。經略指麾,千里之外肅然,而麾下擾而不能整。武帝嘗召時賢共言伎藝之事,人人皆有所說,惟敦都無所關,意色殊惡。自言知擊鼓,因振袖揚枹,音節諧韻,神氣自得,傍若無人,舉坐嘆其雄爽。石崇以奢豪矜物,廁上常有十餘婢侍列,皆有容色,置甲煎粉、沈香汁,有如廁者,皆易新衣而出。客多羞脫衣,而敦脫故著新,意色無怍。群婢相謂曰:"此客必能作賊。"又嘗荒恣於色,體為之弊,左右諫之,敦曰:"此甚易耳。"乃開後閣,驅諸婢妾數十人並放之,時人嘆異焉。

沈充,字士居。少好兵書,頗以雄豪聞於鄉里。敦引為參軍,充因薦同郡錢鳳。鳳字世儀,敦以為鎧曹參軍,數得進見。知敦有不臣之心,因進邪說,遂相朋構,專弄威權,言成禍福。遭父喪,外托還葬,而密為敦使,與充交構。

初,敦參軍熊甫見敦委任鳳,將有異圖,因酒酣謂敦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佞幸在位,鮮不敗業。"敦作色曰:"小人阿誰?"甫無懼容,因此告歸。臨與敦別,因歌曰:"徂風飆起蓋山陵,氛霧蔽日玉石焚。往事既去可長嘆,念別惆悵復會難。"敦知其諷己而不納。

明帝將伐敦,遣其鄉人沈禎諭充,許以為司空。充謂禎曰:"三司具瞻之重,豈吾所任!幣厚言甘,古人所畏。且丈夫共事,終始當同,寧可中道改易,人誰容我!"禎曰:"不然。舍忠與順,未有不亡者也。大將軍阻兵不朝,爵賞自己,五尺之童知其異志。今此之舉,將行篡弒耳,豈同於往年乎?是以疆場諸將莫不歸赴本朝,內外之士鹹願致死,正以移國易主,義不北面以事之也,奈何協同逆圖,當不義之責乎!朝廷坦誠,禎所知也。賊之黨類,猶宥其罪,與之更始,況見機而作邪!"充不納。率兵臨發,謂其妻子曰:"男兒不豎豹尾,終不還也。"及敗歸吳興,亡失道,誤入其故將吳儒家。儒誘充內重壁中,因笑謂充曰:"三千戶侯也。"充曰:"封侯不足貪也。爾以大義存我,我宗族必厚報汝。若必殺我,汝族滅矣。"儒遂殺之。充子勁竟滅吳氏。勁見《忠義傳》。

史臣曰:琅邪之初鎮建鄴,龍德猶潛,雖當璧膺圖預定於冥兆,豐功厚利未被於黎氓。王敦歷官中朝,威名夙著,作牧淮海,望實逾隆,遂能托魚水之深期,定金蘭之密契,弼成王度,光佐中興,卜世延百二之期,論都創三分之業,此功固不細也。既而負勛高而圖非望,恃勢逼而肆驕陵。釁隙起自刁劉,禍難成於錢沈。興晉陽之甲,纏象魏之兵。蜂目既露,豺聲又發,擅竊國命,殺害忠良,遂欲篡盜乘輿,逼遷龜鼎。賴嗣君英略,晉祚靈長,諸侯釋位,股肱戮力,用能運茲廟算,殄彼兇徒,克固鴻圖,載清天步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