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第三卷玉宇呈祥)》第十六章 直陳潢忍心拒公主 痴阿秀含淚別河伯


“你說的是……真的?”
“豈敢妄言?”靳輔慢慢立起身來,壓低了嗓音道,“……皇上已密諭機樞要臣草擬西征圖略。今冬明春間,皇上還將北巡奉天,聯絡漠南諸蒙,商議大計——”說到這裡,他突然住了口,想起事涉絕密,康熙至囑“法不傳六耳”,感到自己為了撫慰阿秀,已經說得太多了。
可是就這么幾句話,阿秀已經十分滿意了,含淚而笑,抿一把頭髮:“請靳大人奏明皇上,葛爾丹在準葛爾掘了很多黃金,送給東蒙古諸王,不要叫皇上輕易相信他們!”
“當然要奏,連格格在此的事,也必須一一奏明。”
阿秀咬著嘴唇,轉過身來,不無幽怨地瞧了一眼局促不安的陳潢:“我的事請暫且不奏,等和陳潢的事有了結果再說!”一時間眾人又都默然。
靳輔忙出來打圓場:“啊,啊,這事從長計議……慢慢地商量吧。天晚了,又陰上來,咱們回驛站去吧。天一,你的書稿不是還沒找到嗎?今晚,你就留下來吧!”說完,帶著隨從告辭走了。
韓劉氏也借著送客,迴避了出去。屋裡只剩下陳潢和阿秀兩個人。阿秀坐著吃茶一言不發,陳潢覺得身有芒刺,坐立不安。半晌,才聽阿秀說道:
“天一先生,你……幾時啟程南下?”
聽阿秀稱他“先生”,陳潢連忙起身一躬答道:“不敢、我明日就走。唉,陳潢微末書生,有緣與郡主格格相識,格格一片深情我當永記於心。從此地角天涯,人各一方,望格格善自保重。”
話猶未完,阿秀冷笑一聲打斷了他:“我不要你叫我什麼‘格格’!來中原幾年,我已漸漸明白了。在陝西你救我出來,也倒罷了,你既講‘名節’二字,在黃粱夢,你我同宿一室,此事如果張揚出去,又置我於何地?”
陳潢此時也是感慨萬千,撫案嘆道:“唉,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您這樣待我,我心裡不能無動於衷。但格格細想,假如您真的嫁了我,是我隨您去蒙古,還是您隨我去靳輔手下治河?公主不能忘了復仇、家恨,陳潢又一心想在河防事業上一展抱負,天下的事沒有十全十美的——至於在陝西和黃粱夢這些事,陳潢已經忘了,就是面對父兄至友,也永不提起一字!請格格放心好了。”
阿秀聽了沉默半晌,冷然說道:“哼!你當然是君子,我信得過你——假若是尋花問柳之徒,我阿秀瞧得上你嗎?皇上答應了興兵滅賊,我更放心了。我只告訴你一句話,哪怕你走遍天涯,我總要找到你,跟著你,我要看著你和別人成親!”
阿秀這話說得如此決絕,使陳潢張口結舌,卻無言可對。房裡死一般的沉寂,外面,寒風漸起,冷雨飄落。牆邊的藤蔓在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陳潢心中一陳淒楚,慢慢起身走到窗前,悵然地看著風雨飄搖中花草,頭也不回地緩緩說道:“阿秀,你說過你喜歡我,要嫁我,我陳潢又何嘗不愛你?但是,你靜心細想,你我身份、根底、志向、閱歷相差得這么遠,唉……”
阿秀慢慢走過來,與陳潢並肩而立,望著窗外。天上的雲壓得很低,攪成一團霧似的,濛濛細雨漸漸瀝瀝,芭蕉葉上沉重的水珠像淚一樣一滴滴沉重地落在地下。阿秀心中一酸,早已淚如雨下。卻聽陳潢又說:“我們的事,好比奈河,你聽說過嗎?奈河不為生人搭橋,那是人死之後才能渡過去的。如今你我各站奈河一岸,又怎能……”他哽咽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阿秀聽著他淒涼悲槍的語調,才知道這書生義無反顧的心胸竟是這樣的博大深沉。她的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