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黃帝第二

黃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五戴己,養正命,娛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 皮 乾>黣,昏然五情爽惑。又十有五年,憂天下之不治,竭聰明,進智力,營 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黃帝乃喟然贊曰:“朕之過淫矣。 養一己其患如此,治萬物其患如此。”於是放萬機,舍宮寢,去直待,徹鍾縣。 減廚膳,退而間居大庭之館,齋心服形,三月不親政事。晝寢而夢,游於華胥氏 之國。華胥氏之國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蓋非舟車足力之所及,神遊而已。其國無帥長,自然而已。其民無嗜欲,自然而已。不知樂生, 不知惡死,故無夭殤;不知親己,不知疏物,故無愛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順, 故無利害:者無的愛惜,都無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熱。斫撻無傷痛,指擿無癢。乘空如履實,寢虛若處床。雲霧不硋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 心,山谷不躓其步,神行而已。黃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 告之,曰:“朕閒居三月,齋心服形,思有以養身治物之道,弗獲其術。疲而睡, 所夢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 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幾若華胥氏之國,而帝登假,百姓號之,二百餘年不 輟。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風飲露,不食五穀;心如淵泉,形如處女;不偎不愛,仙聖為之臣;不畏不怒,願愨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 不聚不斂,而已無愆。陰陽常調,日月常明,四時常若,風雨常均,字育常時, 年穀常豐;而土無札傷,人無夭惡,物無疵厲,鬼無靈響焉。

列子師老商氏,友伯高子,進二子之道,乘風而歸。尹生聞之,從列子居,數月不省舍。因間請蘄其術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懟而請辭,列子又不命。尹 生退,數月,意不已,又往從之。列子曰:“汝何去來之頻?”尹生曰:“曩章 戴有請於子,子不我告,固有憾於子。今復脫然,是以又來。”列子曰:“嚷吾 以汝為達,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將告汝所學於夫子者矣。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後, 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顏而笑。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念庚無 是非;從口之所言,庚無利害,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夫子之為 我師,若人之為我友:內外進矣。而後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無不同也。心 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隨風東西,猶木葉乾殼。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今女居先生之門,曾未浹時,而懟憾者再三。女之片體將氣 所不受,汝之一節將地所不載。履虛乘風,其可幾乎?”尹生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復言。

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空,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栗。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姬!魚語女。凡有貌像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 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得而正焉?彼將處乎不深之度,而藏 乎無端之紀,游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於車也,雖疾不死。 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墜亦弗知也。死生驚懼不 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懾。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物莫之能傷也。”

列禦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鏑矢復沓,方矢復寓。當是時也,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當與汝登 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禦寇而進之。禦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窺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 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