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蹤》議賑疏口角出嚴府 失榜首回心守故鄉

時光迅速,又到了八月初頭,各處的舉子云屯霧集。到十六日,三場完後,於冰得意之 至。到九月初十日,五鼓寫榜,經承將取中三房義字八號第一名籍貫拆看後,高聲唱道: “第一名冷不華,直隸廣平成安縣人。”只見兩個大主考一齊吩咐道:“把第二名做頭名書 寫,以下都象這樣隔著念名。”他的本房老師翰林院編修吳時來,聽了此話大驚,上前打一 躬道:“此人已中榜首,通場耳目攸關。今將二名作一名,欲置此人於何地?莫非疑晚生與 此人有關節?倒要請指明情弊提參!或他系叛逆後人,再不然出身微賤,求二位大人說個明 白,以釋大眾之疑!”正主考戶部尚書陶大臨笑道:“吳先生不必過急!”隨將十八房房 官,並內外簾御史等,俱約入裡面,取出個紙條兒來,大家圍繞著觀看。只見上寫著:“直 隸廣平府成安縣冷不華,品行卑陋,予所深知,斷不可令此人玷污國家名器!”下寫:“介 溪嵩囑。”上面花押、圖書俱有。眾官看罷,互相觀望,無一敢言者。吳時來又打一躬道: “此事還求二位大人作主。冷不華既品行卑污,嚴太師何不革除於未入場之先,而必發覺於 既入場之後?且文衡取士,是朝廷家至公大典,豈可因嚴太師片紙,輕將一解元換去?”副 主考副都御史楊朋起笑說道:“吳年兄不要爭辨,只要你一人擔承起來,這冷不華就是個解 元。”眾宮聽了,俱等著時來說話。吳時來面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眾官遂紛紛議 論,有著他中在後面,也有執定不可中他的,也有憐功名人就將他中在後面,大家去在嚴府 請罪去的。只見春秋房官禮部尚書司家俊大聲道:“吳先生不必狐疑了!嚴大師說品行污 卑,這個人必定不堪之極!他一個太師品評,還有不公不明處么?中了他有許多不便,我們 如何因姓冷的榮辱,誤自己升遷!依我看來,額數還短一本,可即從落卷內抽出一本,仍算 吳先生房裡中的如何?”眾官齊道:“司老先生所見甚是,我們休要誤了填榜。”說罷,一 齊出來,把冷不華一個榜首,就輕輕的丟過去了。

再說於冰等候捷音,從四鼓起來,直等到午後還不見動靜,只當這日不開榜,差人打 聽,題名錄已賣的罷頭了。王范買了兩張,送于于冰看視,把一個冷於冰氣得比冰還冷,連 茶飯也不吃,只催柳國賓領落卷;一連領了五六天,再查不出來。托王經承也是如此。到第 八日,一個人拿著拜匣,到於冰寓處問道:“此處可有個廠平府成安縣的冷不華么?我們是 翰林院吳老爺名時來來拜。”王范接帖回稟,於冰看了帖兒,道:“我與他素不相識,為何 來拜?想是拜錯了!”王范道:“小人問得千真萬真,是拜相公的。”於冰道:“你可回說 我不在家,明日竭誠奉望罷。”王范問明翰林住處,回復去了。次日,於冰整齊衣冠,雇了 一頂小轎回拜。門上人通稟過,吳時來接出,讓到庭上坐下。於冰道:“久仰太山北斗,未 遂瞻依,昨承惠顧,有失迎迓,甚覺惶悚,不知老先生有何教諭?”時來道:“年兄青年幾 何?”於冰道:“十九歲。”時來道:“真鳳雛蘭芽也,可惜,可惜!”又問道:“你與嚴 大師有識否?”於冰道:“今年春夏間,在他府內曾理奏疏等事,今辭出已兩月矣。”時來 道:“賓主還相得否?”於冰遲疑不言。時來道:“年兄宜直言無隱,某亦有肺腑相通。” 於冰見他意氣誠切,遂將前後緣由,詳細訴說。時來頓足嘆恨道:“花以香銷,麝因臍死, 正此之謂!”於冰聽間始末。時來道:“某系今科第三房房官,於八月十七日早,始見尊 卷,首場七篇,敲金戛玉,句句皆盛世元首;後看二三場,出經入史,無一不精雅絕倫,某 即預定為鹿鳴首領矣!是日薦卷,即批中字;至議元時,群推年兄為第一。豈知事有變更, 到填榜時,竟置年兄於孫山之外。”隨將嚴嵩預囑,主考議論,自己爭辨,細述一番。於冰 直氣得面黃唇白,一字莫措。定神了半晌,方向前叩謝道:“門生承老師知遇深恩,捉拔為 萬卷之首,中固公門桃李,不中亦世結芝蘭。”說罷,嗚咽有聲,淚流數下。時來扶起安慰 道:“年兄青年碩彥,異日搏風九萬,定為皇家棟樑。目前區區科目,何足預定得失?慎勿 懈厥操觚,當為來科涵養元氣。若肯更名易姓,另入籍貫,則好權無可查稽,而蕭生定馳於 中外矣!”於冰道:“門生於放榜之後,即欲回里,因領落卷不得,故羈留累日。”時來 道:“已被陶大人付諸丙丁了,你從何處領起!”兩人又談敘了幾句,於冰告辭。回到寓 所,如痴如醉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