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一百三十 太史公自序第七十


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索隱】:博物志:“太史令茂陵顯武里大夫司馬遷,年二十八,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r史記【集解】:徐廣曰:“r音抽。”【索隱】:如淳云:“抽徹舊書故事而次述之。”徐廣音抽。小顏云:“r謂綴集之也。”石室金匱之書。【索隱】:案:石室、金匱皆國家藏書之處。五年而當太初元年,【集解】:李奇曰:“遷為太史後五年,適當於武帝太初元年,此時述史記。”【正義】:案:遷年四十二歲。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曆始改,建於明堂,諸神受紀。【集解】:徐廣曰:“封禪序曰‘封禪則萬靈罔不禋祀’。”駰案:韋昭曰“告於百神,與天下更始,著紀於是”。索隱虞喜志林云:“改歷於明堂,班之於諸侯。諸侯群神之主,故曰‘諸神受紀’。”孟康云:“句芒、祝融之屬皆受瑞紀。”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索隱】:先人謂先代賢人也。【正義】:太史公,司馬遷也。先人,司馬談也。‘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索隱】:按:孟子稱堯舜至湯五百餘歲,湯至文王五百餘歲,文王至孔子五百餘歲。按:太史公略取於孟子,而楊雄、孫盛深所不然,所謂多見不知量也。以為淳氣育才,豈有常數,五百之期,何異瞬息。是以上皇相次,或有萬齡為間,而唐堯、舜、禹比肩並列。降及周室,聖賢盈朝;孔子之沒,千載莫嗣,安在於千年五百乎?具述作者,蓋記注之志耳,豈聖人之倫哉。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索隱】:讓,漢書作“攘”。晉灼云:“此古‘讓’字,言己當述先人之業,何敢自嫌值五百歲而讓也。”
上大夫壺遂【索隱】:案:遂為詹事,秩二千石,故為上大夫也。曰:“昔孔子何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聞董生曰:【集解】:服虔曰:“仲舒也。”‘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索隱】:案:是非謂襃貶諸侯之得失也。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索隱】:案:孔子之言見春秋緯,太史公引之以成說也。空言謂襃貶是非也。空立此文,而亂臣賊子懼也。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索隱】:案:孔子言我徒欲立空言,設襃貶,則不如附見於當時所因之事。人臣有僭侈篡逆,因就此筆削以襃貶,深切著明而書之,以為將來之誡者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索隱】:公羊傳曰“善善及其子孫,惡惡止其身”也。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谿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辯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集解】:張晏曰:“春秋萬八千字,當言‘減’,而雲‘成數’,字誤也。”駰謂太史公此辭是述董生之言。董仲舒自治公羊春秋,公羊經傳凡有四萬四千餘字,故云“文成數萬”也。不得如張議,但論經萬八千字,便謂之誤。索隱案:張晏曰“春秋萬八千字,此雲‘文成數萬’,字誤也”。裴駰以遷述仲舒所論公羊經傳,凡四萬四千,故云“數萬”,又非也。小顏雲“史遷豈以公羊傳為春秋乎”?又春秋經一萬八千,亦足稱數萬,非字之誤也。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索隱】:案:弒君亡國及奔走者,皆是失仁義之道本耳。已者,語終之辭也。故易曰‘失之豪釐,差以千里’。【集解】:徐廣曰:“一雲‘差以毫釐’,一雲‘繆以千里’。”駰案:今易無此語,易緯有之。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正義】:其心實善,為之不知義理,則陷於罪咎。被之空言而不敢辭。【集解】:張晏曰:“趙盾不知討賊,而不敢辭其罪也。”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正義】:顏云:“為臣下所乾犯也。一雲違犯禮義。”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