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六十九 蘇秦列傳第九


文侯曰:“子言則可,然吾國小,西迫彊趙,【正義】:貝、冀、深、趙四州,七國時屬趙,即燕西界。南近齊,【正義】:河北博、滄、德三州,齊地北境,與燕相接,隔黃河。齊、趙彊國也。子必欲合從以安燕,寡人請以國從。”
於是資蘇秦車馬金帛以至趙。而奉陽君已死,即因說趙肅侯【索隱】:按:世本雲肅侯名言佳句。曰:“天下卿相人臣及布衣之士,皆高賢君之行義,皆原奉教陳忠於前之日久矣。【正義】:奉,符用反。雖然,奉陽君妒而君不任事,是以賓客游士莫敢自盡於前者。今奉陽君捐館舍,君乃今復與士民相親也,臣故敢進其愚慮。
“竊為君計者,莫若安民無事,且無庸有事於民也。安民之本,在於擇交,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而不得則民終身不安。請言外患:齊秦為兩敵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謀人之主,伐人之國,常苦出辭斷絕人之交也。原君慎勿出於口。請別白黑所以異,陰陽而已矣。【索隱】:按:戰國策雲“請屏左右,白言所以異陰陽”,其說異此。然言別白黑者,蘇秦言己今論趙國之利,必使分明,有如白黑分別,陰陽殊異也。君誠能聽臣,燕必致旃裘狗馬之地,齊必致魚鹽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園,韓、魏、中山皆可使致湯沐之奉,而貴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軍禽將而求也;封侯貴戚,湯武之所以放弒而爭也。今君高拱而兩有之,此臣之所以為君原也。
“今大王與秦,則秦必弱韓、魏;與齊,則齊必弱楚、魏。【正義】:楚東淮泗之上,與齊接境。魏弱則割河外,韓弱則效宜陽,宜陽效則上郡絕,【正義】:宜陽即韓城也,在洛州西,韓大郡也。上郡在同州西北。言韓弱,與秦宜陽城,則上郡路絕矣。河外割則道不通,【正義】:河外,同、華等地也。言魏弱,與秦河外地,則道路不通上郡矣。華山記云:“此山分秦晉之境,晉之西鄙則曰陰晉,秦之東邑則曰寧秦。”楚弱則無援。此三策者,不可不孰計也。
“夫秦下軹道,【正義】:軹音止。故亭在雍州萬年縣東北十六里苑中。則南陽危;【正義】:南陽,懷州河南也,七國時屬韓。言秦兵下軹道,從東渭橋歷北道過蒲津攻韓,即南陽危矣。劫韓包周,【正義】:周都洛陽,秦若劫取韓南陽,是包裹周都也。趙邯鄲危,故須起兵自守。則趙氏自操兵;【索隱】:戰國策作“自銷鑠”。據衛取卷,【集解】:丘權反。【索隱】:地理志卷縣屬河南。按:戰國策雲“取淇”。【正義】:衛地濮陽也。卷城在鄭州武原縣西北七里。言秦守衛得卷,則齊必來朝秦。則齊必入朝秦。秦欲已得乎山東,則壁舉兵而鄉趙矣。秦甲渡河逾漳,據番吾,【集解】:徐廣曰:“常山有蒲吾縣。”【索隱】:按:徐氏所引,據地理志云然也。【正義】:番音婆,又音蒲,又音盤。疑古番吾公邑也。括地誌云:“蒲吾故城在鎮州常山縣東二十里。”漳水在潞州。言秦兵渡河,歷南陽,入羊腸,經澤、潞,渡漳水,守蒲吾城,則與趙戰於都城下矣。則兵必戰於邯鄲之下矣。此臣之所為君患也。
“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彊於趙。趙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數年。西有常山,【正義】:在鎮州西。南有河漳,【正義】:“河”字一作“清”,即漳河也,在潞州。地理志濁漳出長子鹿谷山,東至鄴,入清漳。東有清河,【正義】:清河,今貝州也。北有燕國。【正義】:然三家分晉,趙得晉陽,襄子又伐戎取代。既雲“西有常山者”,趙都邯鄲近北燕也。燕固弱國,不足畏也。秦之所害於天下者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然則韓、魏,趙之南蔽也。秦之攻韓、魏也,無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蠶食之,傅【集解】:音附。國都而止。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秦無韓、魏之規,則禍必中於趙矣。此臣之所為君患也。
“臣聞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無百人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士不過三千,車不過三百乘,卒不過三萬,立為天子:誠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敵之彊弱,內度其士卒賢不肖,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固已形於胸中矣,豈揜於眾人之言而以冥冥決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