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全集》卷九



二(戊寅)

得書,見昆季用志之不凡,此固區區所深望者,何幸何幸!世俗之見,豈足與論?君子惟求其是而已。“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古之人皆用之,吾何為獨不然?然謂舉業與聖人之學相戾者,非也。程子云:“心苟不忘,則雖應接俗事,莫非實學,無非道也。”而況於舉業乎?謂舉業與聖人之學不相度者,亦非也,程子云:“心苟忘之,則雖終身由之,只是俗事。”而況於舉業乎?忘與不忘之間不能以發,要在深思默識所指謂不忘者果何事耶,知此則知學矣。賢弟精之熟之,不使有毫釐之差,千里之謬,可也。

三(庚辰)

書來,意思甚懇切,足慰遠懷。持此不解,即吾立志之說矣。“源泉混混,不捨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立志者,其本也。有有志而無成者矣,未有無志而能有成者也。賢弟勉之!色養之暇,怡怡切切,可想而知,交修罔怠,庶吾望之不孤矣。地方稍平,退休有日;預想山間講習之樂,不覺先已欣然。

寄薛尚謙(戊寅)

沿途意思如何?得無亦有走作否?數年切磋,只得立志辯義利。若於此未有得力處,卻是平日所講盡成虛語,平日所見皆非實得,不可以不猛省也!經一蹶者長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為後日之得,但已落第二義。須從第一義上著力,一真一切真。若這些子既是,更無討不是處矣。

此間朋友聚集漸眾,比舊頗覺興起。尚謙既去,仕德又往,歐陽崇一病歸,獨惟乾留此,精神亦不足。諸友中未有倚靠得者,苦於接濟乏人耳。

乞休本至今未回,未免坐待。尚謙更靜養幾月,若進步欠力,更來火坑中乘涼如何?



得書,知日孚停舟郁孤,遲遲未發,此誠出於意望之外。日孚好學如此,豪傑之士必有聞風而起者矣。何喜如之!何喜如之!

昨見太和報效人,知歐、王二生者至,不識曾與一言否?歐生有一書,可謂有志。中間述子晦語頗失真,恐亦子晦一時言之未瑩爾。大抵工夫須實落做去,始能有見,料想臆度,未有不自誤誤人者矣。

此間賊巢乃與廣東山後諸賊相連,餘黨往往有從遁者,若非斬絕根株,意恐日後必相聊而起,重為兩省之患。故須更遲遲旬日,與之剪除。兵難遙度,不可預料,大抵如此。

小兒勞諸公勤開誨,多感多感!昔人謂教小兒有四益,驗諸友往返,念之極切懸懸。今後但有至者,須諸君為我盡意吐露,縱彼不久留,亦無負其來可也。



日來因兵事紛擾,賤軀怯弱,以此益見得工夫有得力處。只是從前大段未曾實落用力,虛度虛說過了。自今當與諸君努力鞭策,誓死進步,庶亦收之桑榆耳。

日孚停館郁孤,恐風氣太高,數日之留則可,倘更稍久,終恐早晚寒暖欠適。區區初擬日下即回,因從前征剿,撤兵太速,致遺今日之患。故且示以久屯之形,正恐後之罪今,亦猶今,之罪昔耳。但從征官屬已萌歸心,更相倡和,已有不必久屯之說。天下事不能盡如人意。大抵皆坐此輩,可嘆可嘆!

聞仕德失調,意思何如?大抵心病癒則身病亦自易去。縱血氣衰弱,未便即除,亦自不能為心患也。

小兒勞開教,駑駘之質,無復望其千里,但得帖然於皂櫪之間,斯已矣。門戶勤早晚,得無亦厭瑣屑否?不一。

寄諸弟(戊寅)

屢得弟輩書,皆有悔悟奮發之意,喜慰無盡!但不知弟輩果出於誠心乎?亦謾為之說云爾。

本心之明,皎如白日,無有有過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過,當時即得本心。人孰無過?改之為貴。蘧伯玉,大賢也,惟曰“欲寡其過而未能”。成湯、孔子,大聖也,亦惟曰“改過不吝,可以無大過”而已。有皆曰人非堯舜,安能無過?此亦相沿之說,未足以知堯舜之心。若堯舜之心而自以為無過,即非所以為聖人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彼其自以為人心之惟危也,則其心亦與人同耳。危即過也,惟其兢兢業業,嘗加“精一”之功,是以能“允執厥中”而免於過。古之聖賢時時自見己過而改之,是以能無過,非其心與果與人異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者,時時自見己過之功。吾近來實見此學有用力處,但為平日習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預為弟輩言之。毋使亦如吾之習染即深,而後克治之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