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卷十七·楚策四



汗明曰:“君亦聞驥乎?夫驥之齒至矣,服鹽車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潰,漉汁灑地,白汗交流,中阪遷延,負轅不能上。伯樂遭之,下車攀而哭之,解紵衣以冪之。驥於是俛而噴,仰而鳴,聲達於天,若出金石聲者,何也?彼見伯樂之知己也。今仆之不肖,阨於州部,堀穴窮巷,沈洿鄙俗之日久矣,君獨無意湔拔仆也?使得為君高鳴屈於梁乎?”

十二 楚考烈王無子章

楚考烈王無子,春申君患之,求婦人宜子者進之,甚眾,卒無子。

趙人李園,持其女弟,欲進之楚王,聞其不宜子,恐又無寵。李園求事春申君為舍人。已而謁歸,故失期。還謁,春申君問狀。對曰:“齊王遣使求臣女弟,與其使者飲,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對曰:“未也。”春申君曰:“可得見乎?”曰:“可。”於是園乃進其女弟,即幸於春申君。知其有身,園乃與其女弟謀。

園女弟承間說春申君曰:“楚王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今君相楚王二十餘年,而王無子,即百歲後將更立兄弟。即楚王更立,彼亦各貴其故所親,君又安得長有寵乎?非徒然也?君用事久,多失禮於王兄弟,兄弟誠立,禍且及身,奈何以保相印、江東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之幸君未久,誠以君之重而進妾於楚王,王必幸妾。妾賴天而有男,則是君之子為王也,楚國封盡可得,孰與其臨不測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園女弟謹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為太子,以李園女弟立為王后,楚王貴李園,李園用事。

李園既入其女弟為王后,子為太子,恐春申君語泄而益驕,陰養死士,欲殺春申君以滅口,而國人頗有知之者。

春申君相楚二十五年,考烈王病。朱英謂春申君曰:“世有無妄之福,又有無妄之禍。今君處無妄之世,以事無妄之主,安不有無妄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謂無妄之福?”曰:“君相楚二十餘年矣,雖名為相國,實楚王也。五子皆相諸侯。今王疾甚,旦暮且崩,太子衰弱,疾而不起,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當國,如伊尹、周公。王長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稱孤,因而有楚國。此所謂無妄之福也。”春申君曰:“何謂無妄之禍?”曰:“李園不治國,[而]王之舅也。不為兵將,而陰養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崩,李園必先入,據本議制斷君命,秉權而殺君以滅口。此所謂無妄之禍也。”春申君曰:“何謂無妄之人?”曰:“君先仕臣為郎中,君王崩,李園先人,臣請為君衝其胸殺之。此所謂無妄之人也。”春申君曰:“先生置之,勿復言已。李園,軟弱人也,仆又善之,又何至此?”朱英恐,乃亡去。

後十七日,楚考烈王崩,李園果先入,置死士,止於棘門之內。春申君後入,止棘門。園死士夾刺春申君,斬其頭,投之棘門外。於是使吏盡滅春申君之家。而李園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為楚幽王也。

是歲秦始皇立九年矣。嫪毐亦為亂於秦,覺,夷三族,而呂不韋廢。

十三 虞卿謂春申君章

虞卿謂春申君曰:“臣聞之(春秋):‘於安思危,危則慮安。’今楚王之春秋高矣,而君之封地不可不早定也。為(主)君慮封者,莫如遠楚。秦孝公封商君,孝公死,而後不免殺之。秦惠王封冉子,惠王死,而後王奪之。公孫鞅功臣也,冉子親姻也。然而不免奪、死者,封近故也。太公望封於齊,邵公奭封於燕,為其遠王室矣。今燕之罪大而趙怒深,故君不如北兵以德趙,踐亂燕,以定身封,此百代之一時也。”

君曰:“所道攻燕,非齊則魏。魏、齊新怨楚,楚君雖欲攻燕,將(道何)[何道]哉?”對曰:“請令魏王可。”君曰:“何如?”對曰:“臣請到魏,而使所以信之。”

乃謂魏曰:“夫楚亦強大矣,天下無敵,乃且攻燕。”魏王曰:“鄉也,子云‘天下無敵’;今也,子云‘乃且攻燕’者,何也?”對曰:“今為馬多力,則有矣;若曰勝千鈞,則不然者,何也?夫千鈞非馬之任也。今謂楚強大,則有矣;若[夫]越趙、魏斗兵於燕,則豈楚之任也(我)[哉]?非楚之任,而楚為之,是敝楚也。敝楚(見)強(魏也)[楚],其於王孰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