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卷五·秦策三



王曰:“寡人慾親魏;魏,多變之國也,寡人不能親。請問親魏奈何?”范睢曰:“卑辭重幣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賂之,不可。舉兵而伐之。”於是舉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請附。

曰:“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秦之有韓,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腹心]。天下有變,為秦害者莫大於韓。王不如收韓。”王曰:“寡人慾收韓,[韓]不聽,為之奈何?”范睢曰:“舉兵而攻滎陽,則成睪之路不通;北斬太行之道,則上黨之兵不下;一舉(而攻滎陽)則其國斷而為三。(魏)韓見必亡,焉得不聽?韓聽,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十 范睢曰臣居山東章

范睢曰:“臣居山東,聞齊之(內)有田單,不聞其王。聞秦之有太后、穰侯、涇陽、華陽、[高陵],不聞其有王。夫擅國之謂王,能專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威之謂王。今太后擅行不顧,穰侯出處不報,涇陽、華陽擊斷無諱,[高陵進退不請]。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為此四[貴]者下,乃所謂無王已。然則權焉得不傾,而令焉得從王出乎?

“臣聞:‘善為國者,內固其威,而外重其權。’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裂諸侯,剖符於天下,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國弊御於諸侯;戰敗,則怨結於百姓,而禍歸[於]社稷。《詩》曰:‘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齒管齊之權,縮閔王之筋,縣之廟梁,宿昔而死。李兌用趙,減食主父,百日而餓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涇陽佐之,卒無秦王,此亦淖齒、李兌之類已。臣今見王獨立於廟朝矣,且臣將恐後世之有秦國者,非王之子孫也。”

秦王懼,於是乃廢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涇陽於關外。昭王謂范睢曰:“昔者,齊[桓]公得管仲,時以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為[叔]父。”

十一 應侯謂昭王章

應侯謂昭王曰:“亦聞恆思有神叢與?恆思有悍少年,請於叢博,曰:‘吾勝叢,叢籍我神三日;不勝叢,叢困我。’乃左手為叢投,右手自為投,勝叢,叢籍其神三日。叢往求之,遂弗歸。五日而叢枯,七日而叢亡。今國者,王之叢;勢者,王之神。籍人以此,得無危乎?臣未嘗聞指大於臂,臂大於股,若有此,則病必甚矣。百人輿瓢而趨,不如一人持而走疾。百人誠輿瓢,瓢必裂。今秦國,華陽用之,穰侯用之,太后用之,王亦用之。不稱瓢為器則已已,稱瓢為器,國必裂矣。

“臣聞之也:‘木實繁者枝必披,枝之披者傷其心。都大者危其國,臣強者危其主。’其令邑中自斗食以上,至尉、內侍及王左右,有非相國之人者乎?國無事則已,國有事臣必聞見王獨立於庭也。臣竊為王恐,恐萬世之後有國者非王之子孫也。

“臣聞古之善為政也,其威內扶,其輔外布,(四)[而]治政不亂不逆,使者直道而行,不敢為非。今太后使者分裂諸侯,而符布天下,操大國之勢,強徵兵,伐諸侯。戰勝攻取,利盡歸於陶,國之幣帛,竭入太后之家,竟內之利,分移華陽。古之所謂危主滅國之道必從此起。三貴竭國以自安,然則令何得從王出,權何得毋分,是我王果處(三)[四]分之一也。”

十二 秦攻韓圍陘章

秦攻韓圍陘,范睢謂秦昭王曰:“有攻人者,有攻地者。穰侯十攻魏而不得傷者,非秦弱而魏強也,其所攻者,地也。地者人主所甚愛也。人主者,人臣之所樂為死也。攻人主之所愛,與樂死者斗,故十攻而弗能勝也。今王將攻韓圍陘,臣願王之毋獨攻其地,而攻其人也。王攻韓圍陘,以張儀為言。張儀之力多,且削地而以自贖於王,幾割地而韓不盡?張儀之力少,則王逐張儀,而更於不如張儀者市。則王之所求於韓者,言可得也。”

十三 應侯曰鄭人謂玉未理者璞章

應侯曰:“鄭人謂玉未理者璞,周人謂鼠未臘者朴。周人懷(璞)[朴],過鄭賈曰:‘欲買朴乎?’鄭賈曰:‘欲之。’出其朴視之,乃鼠也。因謝不取。今平原君自以賢顯名於天下,然降其主父沙丘而臣之。天下之王尚猶尊之,是天下之王不如鄭賈之智也,眩於名,不知其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