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卷五·秦策三



蔡澤得少間,因曰:“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也,豈不亦忠[聖]乎?以君臣論之,商君、吳起、大夫種,其可願孰與閎夭、周公哉?”應侯曰:“商君、吳起、大夫種不若也。”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舊故,孰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應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澤曰:“[今]主固親忠臣,不過秦孝、越王、楚悼。君者為主正亂、披患、折難、廣地、殖穀、富國、足家、強主,威蓋海內,功章萬里之外,不過商君、吳起、大夫種。而君之祿位貴盛,私家之富過於三子,而身不退,竊為君危之。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之常數也。進退盈縮、[與時]變化,聖人之常道也。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至葵丘之會,有驕矜之色,畔者九國。吳王夫差無適於天下,輕諸侯,凌齊、晉,遂以殺身亡國。夏育、太史啟叱呼駭三軍,然而身死於庸夫。此皆乘至盛不(及)[反]道理也。夫商君為孝公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決裂阡陌,教年耕戰,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富,故無敵於天下,立威諸侯,功已成[矣],遂以車裂。楚地[方數千里],持戟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一戰舉鄢郢,再戰燒夷陵,南並蜀、漢,又越韓、魏,[而]攻強趙,北阬馬服,誅屠四十餘萬之眾,流血成川,沸聲若雷,使秦業帝。自是之後,趙、楚懾服,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勢也。身所服者,七十餘城。功已成矣,賜死於杜郵。吳起為楚悼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官,塞私門之請,壹楚國之俗,南(攻)[收]楊越,北並陳、蔡,破橫散從,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功已成矣,[而]卒支解。大夫種為越王墾草耕邑,闢地殖穀,率四方[之]士,[專]上下之力,以禽近吳,成霸功。勾踐終(棓)[倍]而殺之。此四子者,成功而不去,禍至於此。此所謂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反者也。范蠡知之,超然避世,長為陶朱[公]。君獨不觀[夫]博者乎?或欲(分)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制也。今君相秦,計不下[衽]席,謀不出廊廟,坐制諸侯,利施三川,以實宜陽,決羊腸之險,塞太行之口,又斬范、中行之途,棧道千里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極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如是不退,則商君、白公、吳起、大夫種是也。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讓賢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長為應侯,世世稱孤,而有喬、松之壽。孰與以禍終哉!此則君何居焉?”應侯曰:“善。”乃延入坐為上客。

後數日,入朝,言於秦昭王曰:“客新有從山東來者蔡澤,其人辯士。臣之見人甚眾,莫有及者,臣不如也。”秦昭王召見,與語,大說之,拜為客卿。應侯因謝病,請歸相印。昭王強起應侯,應侯遂稱[病]篤,因免相。昭王新說蔡澤計畫,遂拜為秦相,東收周室。

蔡澤相秦王數月,人或惡之,懼誅,乃謝病歸相印,號為剛成君。[居]秦十餘年,[事]昭王、孝文王、莊襄王。卒事始皇帝。為秦使於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質於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