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五 歷代二



先生因言:"嘗見一人云,匡衡做得相業全然不是,只是所上疏議論甚好,恐是收得好懷挾。"又云:"如答淮陽王求史遷書,其辭甚好。"又曰:"如宣元間詔令,及一戒諸侯王詔令,皆好,不知是何人做。漢初時卻無此議論,漢初卻未曾講貫得恁地。"又曰:"匡衡說詩,關雎等處甚好,亦是有所師授,講究得到。"〔〈螢,中"蟲改田"〉〕

事無有自做得成者。光武要小小自做家活子,亦是鄧禹先尋得許多人。太宗便是房杜為尋得許多人。今只要自做。〔揚〕

古人年三十時,都理會得了,便受用行將去。今人都如此費力。只如鄧禹十三歲學於京師,已識光武為非常人。後來杖策謁軍門,只以數言定天下大計。〔德明〕

古之名將能立功名者,皆是謹重周密,乃能有成。如吳漢朱然終日欽欽,常如對陳。須學這樣底,方可。如劉琨恃才傲物,驕恣奢侈,卒至父母妻子皆為人所屠。今人率以才自負,自待以英雄,以至恃氣傲物,不能謹嚴。以此臨事,卒至於敗而已。要做大功名底人,越要謹密,未聞粗魯闊略而能有成者。〔僩〕

漢儒專以災異、讖緯,與夫風角、鳥占之類為內學。如徐孺子之徒多能此,反以義理之學為外學。且如鍾離意傳所載修孔子廟事,說夫子若會覆射者然,甚怪!〔義剛〕

徐孺子以綿漬酒,藏之雞中,去弔喪,便以水浸綿為酒以奠之,便歸。所以如此者,是要用他自家酒,不用別處底。所以綿漬者,蓋路遠,難以器皿盛故也。〔燾〕

或問:"黃憲不得似顏子。"曰:"畢竟是資稟好。"又問:"若得聖人為之依歸,想是煞好。"曰:"又不知他志向如何。顏子不是一個衰善底人。看他是多少聰明!便敢問為邦。孔子便告以四代禮樂。"因說至"伯夷聖之清,伊尹聖之任,柳下惠聖之和",都是個有病痛底聖人。又問:"伊尹似無病痛?"曰:"'五就湯,五就桀',孔孟必不肯恁地,只為他任得過。"又問:"伊尹莫是'枉尺直尋'?"曰:"伊尹不是恁地,只學之者便至枉尺直尋。"〔賀孫〕

亂世保身之難,申屠蟠事可見。郭林宗彰而獲免,以稱人之美而不稱惡,人不惡之。陳仲弓分太守謗,送宦者葬,其為皆如此。不送其葬亦得,為之詭遇。〔揚〕

後漢魏桓不肯仕,鄉人勉之。曰:"乾祿求進,以行志也。方今後宮千數,其可損乎?廄馬萬匹,其可減乎?左右權豪,其可去乎?"慨然嘆曰:"使桓生行而死還,於諸子何有哉!"〔賀孫〕

問器遠:"君舉說漢黨錮如何?"曰:"也只說當初所以致此,止緣將許多達官要位付之宦官,將許多儒生付之閒散無用之地,所以激起得如此。"曰:"這時許多好官尚書,也不是付宦官,也是儒生,只是不得人。許多節義之士,固是非其位之所當言,宜足以致禍。某常說,只是上面欠一個人。若上有一個好人,用這一邊節義,剔去那一邊小人,大故成一個好世界。只是一轉關子。"〔賀孫〕

說東漢誅宦官事,云:"欽夫所說,只是翻謄好看,做文字則劇,其實不曾說著當時事體。到得那時節,是甚么時節!雖倉公扁鵲所不能療。如天下有必死之病,吃熱藥也不得,吃涼藥也不得。有一人下一服熱藥,便道他用藥錯了。天下有必亡之勢,這如何慢慢得!若許多宦者未誅,更恁地保養過幾年,更乖。這只是胡說。那時節是甚么時節!都無主了。立個渤海王之子纘,才七八歲,方說梁冀跋扈,便被弒了!立蠡吾侯,為桓帝,方十五歲,外戚宦官手裡養得大,你道他要誅他不要誅他!東漢外戚宦官從來盤踞,軌轍相銜,未有若此之可畏。養個女子,便頓放在宮中,十餘年後便窮極富貴。到得有些蹶跌,便闔族誅滅無遺類,欲為孤豚而不可得!必亡之易,未有若東漢末年。"伯謨問:"唐宦官與東漢末如何?"曰:"某嘗說,唐時天下尚可為。唐時猶有餘策,東漢末直是無著手處,且是無主了。如唐昭宗文宗,直要除許多宦官。那時若有人,似尚可為。那時只宣宗便度得事勢不能諫,便一向不問他,也是老練了如此。如伊川易解,也失契勘。說'屯其膏'云:'又非恬然不為,若唐之僖昭也。'這兩人全不同,一人是要做事,一人是不要做,與小黃門扌致果食度日,呼田令孜為'阿父'。不知東漢時,若一向盡引得忠賢布列在內,不知如何。只那都無主可立。天下大勢,如人衰老之極,百病交作,略有些小變動,便成大病。如乳母也聒噪一場;如單超徐璜也作怪一場;如張讓趙忠之徒,才有些小權柄,便作怪一場。這是甚么時節!"伯謨云:"從那時直到唐太宗,天下大勢方定疊。"曰:"這許多時節,直是無著手處。然亦有幸而不亡者,東晉是也。汪萃作詩史,以為竇武陳蕃誅宦者,不合前收鄭颯,而未收曹節王甫侯覽。若一時便收卻四個,便了。陽球誅宦者,不合前誅王甫段熲,而未誅曹節朱瑀。若一時便誅卻四個,亦自定矣。此說是。"〔賀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