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八十四 禮一



或問:"禮書所引伊川言'古者養士,其公卿大夫士之子弟,固不患於無養,而庶人子弟之入學者,亦皆有以養之',不知是否?"曰:"恐不然。此段明州諸公添入,當刪。不然,則注其下云:'今按,程子之言,未知何所據也。古者教士,其比閭之學,則鄉老坐於門而察其出入。其來學也有時,既受學,則退而習於其家。及其升而上也,則亦有時。春夏耕耘,餘時肄業,未聞上之人復有以養之也。夫既給之以百畝之田矣,又給之以學糧,亦安得許多糧給之耶!周禮自有士田可考。史記言孔子養弟子三千人,而子由古史亦遽信而取之,恐不然也。'想得弟子來從學者,則自齎糧,而從孔子出遊列國者,則食孔子之食耳。然孔子亦安得許多糧?想亦取之列國之饋爾。孔子居衛最久,所以於靈公孝公,有交際、公養之仕,其所以奉孔子者必厚,至他國則不然矣。故晏子諫齊景公勿用孔子之言曰:'遊說丐貸,不可以為國。'孟子之時,徒眾尤盛。當時諸侯重士,又非孔子之時之比。春秋時人淳,未甚有事,故齊晉皆累世為伯主,人莫敢爭。戰國之時人多奸詐,列國紛爭,急於收拾人才以為用,故不得不厚待士。"又曰:"古者三年大比,興其賢者能者而進於天子,大國三人,中國二人,小柄一人,不進則有罰。看來數年後所進極多。然天子之國亦小,其員數亦有限,不知如何用得許多人?今以天下之大,三年一番進士,猶無安頓處,何況當時?白虎通曰:'古者諸侯進士,一不當則有罰,再不當則削其地,三不當則罷之廢之,而託於諸侯為寓公。'恐無此理,蓋出後世儒者之傅會。進士不當,有甚大過?而遂廢其君,絕其社稷耶!"或曰:"想得周家此法,行之殊不能久。成康數世之後,諸侯擅政,天子諸侯之公卿大夫,皆為世臣盤據,豈復容外人為之耶?"曰:"然。兼當時諸侯國中,亦自要人才用,必不會再貢之於天子。天子亦自擁虛器,無用他處。當時天子威令不行,公卿大夫世襲,諸侯之國猶寬;古人才之窮而在下者,多仕於諸侯之國。及公室又弱,而人才復多仕於列國之大夫。當時為大夫之陪臣者,其權甚重。大夫執一國之權,而陪臣復執大夫之權。所以說'祿去公室','陪臣執國命'。"又曰:"以爵位言之,則大夫亦未甚尊,以權勢言之,則甚重。自天子而下,三等便至大夫。"又曰:"再命為士,三命為大夫,天子之大夫四命,小柄之大夫再命,或一命。一樣小小辟職,皆無命。他命禮極重。"又問:"當時庶民之秀者,其進而上之,不過為大夫極矣。至於公卿之貴,皆世臣世襲,非若今之可以更進而代為也。則士之生於斯時者,亦可謂不幸矣。"曰:"然。然當時之大夫宰臣,其權甚重。如晉楚齊諸國,其大夫皆握天下之權,操縱指麾,天下莫不從之。其宰臣復握大夫之權,蓋當時其重在下,其輕在上。今日則其重在內,其輕在外,故不同也。"〔僩〕

禮編,才到長沙,即欲招諸公來同理會。後見彼事叢,且不為久留計,遂止。後至都下,庶幾事體稍定,做個規模,盡骫天下識禮者修書,如余正父諸人,皆教來,今日休矣!〔賀孫〕

或問:"禮書修得有次第否?"曰:"散在諸處,收拾不聚。最苦每日應酬多,工夫不得專一。若得數月閒,更一兩朋友相助,則可畢矣。頃在朝,欲奏乞專創一局,召四方朋友習禮者數人編修。俟書成將上,然後乞朝廷命之以官,以酬其勞,亦以小助朝廷蒐用遺才之意。事未及舉,而某去國矣。"〔僩〕

泳居喪時,嘗編次喪禮,自始死以至終喪,各立門目。嘗以門目呈先生。臨歸,教以"編禮亦不可中輟"。泳曰:"考禮無味,故且放下。"先生曰:"橫渠教人學禮,呂與叔言如嚼木札。今以半日看義理文字,半日類禮書,亦不妨。"後蒙賜書云:"所定禮編,恨未之見。此間所編喪禮一門,福州尚未送來。將來若得賢者持彼成書,復來參訂,庶幾詳審,不至差互。但恐相去之遠,難遂此期耳。"福州,謂黃直卿也。庚申二月既望,先生有書與黃寺丞商伯云:"伯量依舊在門館否?禮書近得黃直卿與長樂一朋友在此,方得下手整頓。但疾病砮倦時多,又為人事書尺妨廢,不能得就緒。直卿又許了鄉人館,未知如何。若不能留,尤覺失助。甚恨鄉時不曾留得伯量相與協力!若渠今年不作書會,則煩為道意,得其一來為數月留,千萬幸也!"作書時,去易簀只二十有二日,故得書不及往。後來黃直卿屬李敬子招往成禮編,又以昏嫁不得行。昨寓三山,楊志仁反覆所成禮書,具有本末,若未即死,尚幾有以遂此志也。〔胡泳〕

《朱子語類》 宋·朱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