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八十三 春秋

◎綱領

春秋煞有不可曉處。〔泳〕

人道春秋難曉,據某理會來,無難曉處。只是據他有這個事在,據他載得恁地。但是看今年有甚么事,明年有甚么事,禮樂征伐不知是自天子出?自諸侯出?自大夫出?只是恁地。而今卻要去一字半字上理會褒貶,卻要去求聖人之意,你如何知得他肚裡事!〔義剛〕

春秋大旨,其可見者:誅亂臣,討賊子,內中國,外夷狄,貴王賤伯而已。未必如先儒所言,字字有義也。想孔子當時只是要備二三百年之事,故取史文寫在這裡,何嘗雲某事用某法?某事用某例邪?且如書會盟侵伐,大意不過見諸侯擅興自肆耳。書郊禘,大意不過見魯僣禮耳。至如三卜四卜,牛傷牛死,是失禮之中又失禮也。如"不郊,猶三望",是不必望而猶望也。如書"仲遂卒,猶繹",是不必繹而猶繹也。如此等義,卻自分明。近世如蘇子由呂居仁,卻看得平。〔閎祖〕

春秋只是直載當時之事,要見當時治亂興衰,非是於一字上定褒貶。初間王政不行,天下都無統屬;及五伯出來扶持,方有統屬,"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到後來五伯又衰,政自大夫出。到孔子時,皇、帝、王、伯之道埽地,故孔子作春秋,據他事實寫在那裡,教人見得當時事是如此,安知用舊史與不用舊史?今硬說那個字是孔子文,那個字是舊史文,如何驗得?更聖人所書,好惡自易見。如葵丘之會,召陵之師,踐土之盟,自是好,本末自是別。及後來五伯既衰,湨梁之盟,大夫亦出與諸侯之會,這個自是差異不好。今要去一字兩字上討意思,甚至以日月、爵氏、名字上皆寓褒貶。如"王人子突救衛",自是衛當救。當時是有個子突,孔子因存他名字。今諸公解卻道王人本不書字,緣其救衛,故書字。孟子說:"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說得極是了。又曰:"春秋無義戰,彼善於此則有之矣。"此等皆看得地步闊。聖人之意只是如此,不解恁地細碎。〔淳〕義剛錄云:"某不敢似諸公道聖人是於一字半字上定去取。聖人只是存得那事在,要見當時治亂興衰;見得其初王政不行,天下皆無統屬,及五伯出來如此扶持,方有統屬。恁地,便見得天王都做主不起。"後同。

問春秋。曰:"此是聖人據魯史以書其事,使人自觀之以為鑑戒爾。其事則齊威晉文有足稱,其義則誅亂臣賊子。若欲推求一字之間,以為聖人褒善貶惡專在於是,竊恐不是聖人之意。如書即位者,是魯君行即位之禮;繼故不書即位者,是不行即位之禮。若威公之書即位,則是威公自正其即位之禮耳。其他崩、薨、卒、葬,亦無意義。"〔人傑〕

春秋有書"天王"者,有書"王"者,此皆難曉。或以為王不稱"天",貶之。某謂,若書"天王",其罪自見。宰咺以為冢宰,亦未敢信。其他如莒去疾莒展輿齊陽生,恐只據舊史文。若謂添一個字,減一個字,便是褒貶,某不敢信。威公不書秋冬,史闕文也。或謂貶天王之失刑,不成議論,可謂亂道!夫子平時稱顏子"不遷怒,不貳餅",至作春秋,卻因惡魯威而及天子,可謂"桑樹著刀,榖樹汁出"者!魯威之弒,天王之不能討,罪惡自著,何待於去秋冬而後見乎!又如貶滕稱"子",而滕遂至於終春秋稱"子",豈有此理!今朝廷立法,降官者猶經赦敘復,豈有因滕子之朝威,遂並其子孫而降爵乎!〔人傑〕

春秋所書,如某人為某事,本據魯史舊文筆削而成。今人看春秋,必要謂某字譏某人。如此,則是孔子專任私意,妄為褒貶!孔子但據直書而善惡自著。今若必要如此推說,須是得魯史舊文,參校筆削異同,然後為可見,而亦豈復可得也?〔謨〕

書"人",恐只是微者。然朝非微者之禮,而有書"人"者,此類亦不可曉。〔閎祖〕

或有解春秋者,專以日月為褒貶,書時月則以為貶,書日則以為褒,穿鑿得全無義理!若胡文定公所解,乃是以義理穿鑿,故可觀。〔人傑〕

"世間人解經,多是杜撰。且如春秋只據赴告而書之,孔子只因舊史而作春秋,非有許多曲折。且如書鄭忽與突事,才書'忽',又書'鄭忽',又書'鄭伯突',胡文定便要說突有君國之德,須要因'鄭伯'兩字上求他是處,似此皆是杜撰。大概自成襄已前,舊史不全,有舛逸,故所記各有不同。若昭哀已後,皆聖人親見其事,故記得其實,不至於有遺處。如何卻說聖人予其爵,削其爵,賞其功,罰其罪?是甚說話!"祖道問:"孟子說'春秋,天子之事',如何?"曰:"只是被孔子寫取在此,人見者自有所畏懼耳。若要說孔子去褒貶他,去其爵,與其爵,賞其功,罰其罪,豈不是謬也!其爵之有無與人之有功有罪,孔子也予奪他不得。"〔祖道〕人傑錄云:"蘇子由解春秋,謂其從赴告,此說亦是。既書'鄭伯突',又書'鄭世子忽',據史文而書耳。定哀之時,聖人親見,據實而書。隱威之世,時既遠,史冊亦有簡略處,夫子亦但據史冊而寫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