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錫茶罐


父親有一個心愛的錫茶罐,似廟裡的竹製籤詩一樣造型,高一尺,雙層蓋,外殼有立體方格,格里有花紋,既雅觀又實用,十分精密,不易透氣,是藏茶葉的好錫罐。我見父親常把茶貯於罐中之後,平時不輕易開啟,要用的茶葉則備小罐另裝。他常說:“茶罐的茶葉衝出來原湯原味,茶杯最易吸味,千萬別與香味和酒放在一起,並要放於冷燥之處,才不易受潮。如潮濕了,要細火烘乾,並用扇子扇涼,防止變化。我這個錫罐的茶葉從不會潮濕。”他對錫罐視若至寶,可惜後來被我毀滅了。

“大鬧鋼鐵”運動中,家家戶戶把家中可以作“廢鐵回爐”的銅、鐵、錫等東西無私地奉獻出來。據說人民民眾獻出來的這些東西是拿去鑄造大炮、飛機的。“大鬧鋼鐵”的目的是把我們落後的農業國變成“鋼鐵大國”。這一號召振奮人心,一時間人們翻箱倒櫃、遷磚撬石,把一切可以貢獻的都獻出來,銅臉盆、鋼鐵鍋、錫酒壺、茶盤、鐵窗柵... ...哪怕一顆釘子也不放過。我見家中無物可獻,靈機一動,將父親的錫茶罐獻出去了。雖然我明白這是一種強行搶奪的行為,父親的思想是難以接受的,但家中的鐵窯欞已被撬去,這個茶罐平時有目共見,又如何能夠保住呢?況且作為一個共青團員和國家幹部,帶頭“獻寶”,更是義不容辭,在國家與個人的利益面前,我選擇了前者,只是苦了老父親,心疼又不敢多言,因為這是“政治任務”呀!

此後,每竊見父親沖茶時拿著那個褐色玻璃瓶,我便感到內疚。而父親也念念不忘他的茶罐。有一年元宵,一家團聚,度間,父親盛了一碗羊肉給他的女婿,我故意說他不疼女兒疼女婿。父親當眾宣布:輝兒欠我一個茶罐,影響茶葉的收藏,就得懲罰。說得全家都笑起來。母親對父親說:“一個茶罐念了幾十年,既然買不到就算了。”我說,請大人息怒,待有機會賠你一個就是。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不久,改革開放的春風便吹遍了潮汕大地,飲工夫茶沒人說是“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了,市面上也就有人敢於製造和出售茶具了。就在這時,父親的茶桌上多了一個新的錫茶罐。這茶罐做工精細,款式新穎,花紋圖案很有藝術價值,遠遠超過原先拿去“回爐”的那一個的水平。父親沖茶時常常拿著新茶罐細細的欣賞,十分高興。這漂亮的茶罐並非我履行諾言購的,而是他的細心愛婿、我的丈夫特地請人專工製造的,我不管如何,總算完成了一項歷史任務。父親逢人便夸茶罐好,見到他開心的樣子,我多年的心結也解開了。我與父親分享著一種失而復得的滿足,感到格外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