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裂的時光和細節



牐牭我在屋裡是無法呆下去的。我知道我必須出去。母親並不知道這秋天黃昏的誘惑――拋開構皮樹的愛與恨不談,田野里的谷垛,還未銷聲匿跡的螞蚱,一隻蛐蛐躲在牆角的吟唱,一對做著愛的我們叫作“王子”的黑色蜻蜓,就像一場精彩的露天電影,一直在誘惑著我們一幫小孩。暮色像一塊黑色的幕布,當它在秋風中逐漸張開並覆蓋一切,我們奔跑的身影,就像那些電影裡的馬匹,狂放而又自由。在秋天黃昏的田野里,那些神秘的聲音與色彩,像流過秋天的河流,總是不斷激起我們的好奇和想像。我們不斷的奔跑,儘管我們並不知道自己的起點與終點,並不知道會想起什麼,忘記什麼,但我們總在不斷的奔跑,奔跑……

牐犓以在想著構皮樹時,我就知道自己必須出去,必須瞅準時機繞過母親的目光,偷偷溜出去。只有當暮色四合,整個田野和村莊逐漸一片漆黑,我才開始後悔起來。而此時,我的外衣已不可避免塗滿了泥巴和稻草,我開始恐懼――我知道我再也沒有多餘的外衣可以替換,這就意味著明天早上,我不能穿上外衣去學校,這就意味著我必將遭到母親的責罵。這樣想著,我就開始坐在田野里哭了起來。我不敢回家,我也曾想過到奶奶家去,但我想奶奶一定會把我交給母親,所以終於打消了這個念頭――我不知道該去哪裡,秋天黃昏的田野成了我最早的困惑與迷茫。

牐犇蓋撞⒉恢道這一切。也不會在意這一切。她只是不斷的為我穿上一件外衣,不斷為我扣好最後一顆鈕扣並扯一扯外衣的左下角,然後重複說,你就別出去瘋了,天涼了,小心風寒。

牐牭我卻學會了憂傷。當我再次在田野里奔跑,我就看見了趙胡長在河岸上站立的背影。狂亂的秋風吹起他破爛的一塊衣襟,隨時都有離開他的可能。他獨自站在河岸上,雙手緊緊抱著斜插在身子前面的鴨桿。鴨桿很長,遠遠高過他身體的高度。鴨桿很瘦,比他瑟索的身子還要單薄。他靜靜的站著。他不能再跟我們繼續在田野里奔跑。他只能在那裡守候著他的鴨群。他的母親,去年夏天不知為什麼就去了外省,之後再也沒有回來――而我不知為什麼就有了生命里的第一次憂傷,儘管這種憂傷有些模糊,儘管我並不知道這種憂傷與一件外衣和奔跑有哪樣內在的聯繫。當母親再次為我穿上外衣,我就會看著一張慢慢飄落的構皮葉,想像著一個站在河岸上孤獨的姿勢,然後,不自覺的拾起那些紅色的構皮顆粒,捏碎,再次狠狠摔過那堵老牆……

牐犎緩螅在一滴淚水中開始長大。

牐牷鶥簾叩難┨

牐犙┮幌呂矗我便開始坐在了火塘的邊上。

牐犓凳腔鶥粒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四塊光滑青亮的石板,圍成一個不足平方的正方形小坑,坑邊總是躺著一隻永遠懶洋洋的小貓,坑裡永遠堆放著少量的柴灰。平素之間,火塘是沒有用處的。母親燒飯用的是灶頭。只是雪一下來,火塘才派上了用場。

牐犙┫呂詞保遠山、田野、河流、麥垛、房屋便都一寸寸縮進了那網瑩白的顏色里。村莊是寂靜的,只有房屋頂上不斷裊裊上升的炊煙,一縷一縷,一絲一絲,在耀眼的白色里格外分明。野外也是寂靜的,只有覓食的一些野物,如黃鼠狼、兔子或者無法叫出名字的小動物,偶爾在雪地里划過幾道淺淺的印痕,偶爾傳來小石麼叔和他的獵狗在雪地里追逐野物的聲音。

牐牭雪下來時,我們往往不知道。下雪的訊息,總是母親最早告訴我們的。

牐犇且歡ㄊ悄掣鑾宄浚正當我們兄弟姊妹幾個想起床時,從灶房裡早已傳來母親的聲音。母親說:“別忙,下雪了。很冷。等我燒燃火後,你們再起來。”母親說話的嗓門很高很高。我知道,為著這場雪,母親是滿心歡喜的。

牐犇蓋資歉讎┤恕D蓋字道,雪一下來,田野里所有會損害莊稼的蟲子都會被凍死,生硬的泥土也會被雪揉弄得滋潤圓融,來年的莊稼就一定會有好收成。作為一個農人,莊稼當然是母親生命的牽掛。

※本文作者:居鐘鼓樓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