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遠逝,記憶卻永遠清晰溫馨,我總是忘不了故鄉那片遼闊的槐樹林,追憶那段充滿苦澀和歡樂的日子。
故鄉是汴河岸邊一個極其平常的小村莊,河岸上一帶長長的槐樹林,成為我童年風景里最美的一頁。每逢四月,鶯飛草長,遍地葦芽已有了幾點肥厚的葉片,於是,槐花便在初夏的熱風中爛漫,不時有葦笛在槐花香里隱沒,粗壯的,尖細的,或許沒有絲毫音樂的柔美,但鄉村孩子對季節的全部感受就從這小小的笛孔里吹出來了;槐花的香潮在這簡單的鏇律中蕩漾,溫雅的氣息沐浴著從田裡歸來的疲憊的農人和耕牛,就連茅屋上空裊繞的炊煙也飄冉出一種內蘊豐富的氛圍。
兒時,每當槐花盛開總是異常興奮。夕陽透過密密的枝葉,把串串槐花映成晶瑩剔透的粉紅色,那種美麗有著一層神奇的色彩。爬到高高的樹上,摘下鮮嫩的槐花放進嘴裡,一縷甜津津的滋味便蕩漾開來,淡化了童年裡的許多苦澀。
記憶里,常隨著姐姐去摘槐花,把家裡大大小小的籃子裝得滿滿的,放在開水裡燙一下,然後曬乾,用以補充那個糧食並不充盈的年月。幼小時體味不到生活的艱辛,只覺得收槐花的時候蠻有意思,家家戶戶都熱熱鬧鬧的,門前空地上曬著許多槐花;院前的老槐樹下,孩子們相互爭論著品嘗著“蒸槐花”、“炒槐花”、“槐花餅”等各式各樣的槐花食物,香甜的咀嚼聲和歡快的吵鬧聲把鄉村的黃昏渲染得有聲音有味道,整個村莊都沉浸在濃郁的香氣里。
槐花殘了以後,人們便開始捋槐葉,將它們曬乾了賣錢。有月的夜晚,人們各自坐在院中刷刷地捋著槐葉。雖是夏季,鄉村的夜仍有幾分寒涼,每晚睜開惺忪的睡眼,都望見母親坐在月下捋著槐葉,冷寂的月輝總把她忙碌的身影映成一團濃濃的憂鬱。
槐葉乾透了,我便和姐姐一起背著大大的麻袋去賣槐葉,小小的身子被壓在槐葉下,讓人感覺到一種說不清的沉重。當我們把賣得的零碎角票交到母親灰綠色的手裡時,母親總是萬般憐愛地注視我們好一會,然後才很小心地將它們數清,包好,塞在箱子的最底層,說:“等攢夠了,給你們做件新衣服。”
果然,我和姐姐都穿上了槐葉換來的新衣服,黃瘦的小臉上泛出一輪稚朴的笑靨。可是,秋風漸涼了,還能從母親粗糙的雙手的紋路里,發現一道道淡淡的青綠。
如今,秋風又涼了,母親的雙手再也沒有了那一道道的青綠,但我怎么也忘不了家鄉的那片槐樹林,猶如忘不了從那裡走過來的父老鄉親。許多年來,槐樹林如水般的香潮一直在我的心底汩汩地涌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