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事起,推開家門,即見群山。孩提時代,聽過賀龍在此帶兵打仗、血染青山的革命故事,也聽過老人們講群龍爭鬥,最後遺骸化為逶迤綿延佛子山的古老傳說。每天熟視青山,卻從不覺得自己是山區的孩子。因為老師告訴同學們,我們所處的,是地理課本上一個叫江漢平原的地方。回想我們小時候,沒有哪一個小學生,不相信老師,不相信課本。我不得不感嘆,教化的功能就是如此強大。
江漢平原的特色,就是春耕、夏種、秋收、冬藏,四季分明。糧食作物以春小麥、油菜、稻穀為主。當紫芸英嫣紅的雲朵迷漫廣袤的田野的時候,男人們就扛著犁、牽著膘肥體壯的耕牛下了田。泥浪翻湧,秧田整出來了,秧苗長出來了。到了夏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挽著褲管下田了。農忙時候,往往天剛拂曉,人們就出門下地,或者扛著鍬,或者拿著鐮刀,總是風風火火,沒有閒暇。晚上,孩子們圍在油燈下做作業,女人不是在納鞋底,做鞋子,補洗衣服,就是在燈下削蘿蔔,制醃菜,或者做水酒,揉麵團,做饅頭。稍有閒暇,能幹的女子就在在田邊地頭栽種紅薯、黃豆,以補貼家用。有一年,母親自作主張,在一塊高地里種了幾分田的棉花,一家老小都穿上了新花鋪的棉襖。第二年,村里許多家仿效著種起了棉花。
夏季的農活主要就是“雙搶”了。與季節搶時間,搶著在有水的時候把秧插下地,搶著割谷,在有日頭的時候把穀子曬乾。大多數人家都會在八月十號左右結束“雙搶”。“雙搶”完了忙什麼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近丘陵地區,家大口闊,柴禾不夠燒,不辭勞苦的女人就率領一群半大的孩子到山上砍柴。炎熱的天氣,山林里密不透風,砍柴的人口焦舌燥,汗水混合著茅草的碎葉,把臉上蹭得痒痒的。早上出發時,自家土茶壺帶去的那壺水總是不夠喝。中午休息的時候,腿快的孩子就跑到山下汲泉水,喝了之後用清洌的泉水洗把臉,不知有多享受。
上班後,說起老家,對方總是用驚訝的口氣說:“佛子山?那可是山區呀?”說得多了,便不由我不思考一下我的來處。是山區嗎?印象中,山區的孩子應該從小就吃不飽,穿不暖,流著鼻涕上學,時有輟學的危險。為什麼從前的歲月卻沒給我這樣的印記?在並不遙遠的記憶里,九口之家一直生活得平靜、溫馨,父母的雙手撫平了生活的一切裂痕。
不久前看一部反映山區教育的電視劇,忘記名字了,卻記得裡面的插曲:“山旮旮啦水窪窪,山中開滿了七彩花。鮮花朵朵真美麗,山花就是山里娃。”畫面中,起伏的大山深處飄蕩著純潔清亮的童聲合唱,我的眼睛濕潤了。誰沒有童年?誰不想長大?誰不希望被幸福的生活擁抱?然而,一些非人因素總會成會通向夢想的阻力,剩下的,就是一些理想主義者艱難的求索。
我慶幸,我不在大山深處生長。我慶幸,富庶的江漢平原給我糧食的慰藉,慶幸丘陵地帶滿山的灌木給了我火的溫暖,慶幸大地上星羅棋布的湖泊,哺育了我並不缺鈣的童年!
2006.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