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紅妝照汗青


也有人否定紅顏對吳三桂決策的意義,總覺得紅顏的分量與國家民族的命運比起來似乎太輕了。可惜歷史並不永遠都在追求重大價值的平衡。歷史是不可改變的,但不等於歷史總是必然的,重大歷史事件在演成結局之前,隱含著多種可能性,歷史只能實現一種可能性,從這個意義上說,歷史也是偶然的。否則,人就失去了任何主動性和創造性,包括惡的主動性,這就是吳三桂必須為沉痛的歷史結局負責的原因。“衝冠一怒為紅顏”在人類歷史上也並非絕無僅有,吳王夫差與西施的故事與此也有相似性,本詩多處用以比擬。尤其是本詩創作時,滿清的兇殘使漢民族經歷了空前的浩劫,吳三桂為虎作倀,罪責難逃。
這一段寫吳三桂在山海關大戰中戰勝歸來,文筆雄渾,場面壯闊,有開篇不凡、先聲奪人和片言居要、一語中的優點。但是僅此兩點,還不能稱之為謀篇成功,因為這是圓圓曲,此段卻大談吳三桂,如果與主題沒有重大聯繫,似有離題之嫌。梅村謀篇之妙,往往出人意料。此段的創作意圖在於以戰喻美,曲線歸宗,這是其謀篇的第三個成功之處,也是最重要的成功之處。
以美的影響表現美,是常見的藝術手法。以戰爭來表現美,卻是少見的。圓圓曲所以要在篇首大談山海關之戰,看似離題,其實是為了塑照渲染陳圓圓的美麗。除此段外,全詩描寫陳圓圓容貌的,就只有“宮娥擁入君王起”一句,這句的直接目的還是要聯繫西施故事。顯然作者自認為對這一必不可少的任務已經有所交代了。首段的效果是非常顯著的。試看,為了一個陳圓圓,十幾萬漢子拚死搏殺,其人之美,就只能想像了。山海關之戰,的確與爭奪陳圓圓有重大關係。吳三桂殺回山海關後,李自成放了吳襄,如果放了陳圓圓,山海關大戰或可避免。但李沒有這樣做,這就等於宣告,對於陳圓圓李軍是志在必得,兩家就打了起來。平心而論,吳三桂在此戰中的責任不是最大的,設若日後他目睹滿清獸行,能幡然悔悟,及時反正,人們還可以原諒他,可他為了榮華富貴,不遺餘力撲殺抗清勢力,直到兔死狗烹,才亮出反清旗號,已經太遲了。李軍搶了陳圓圓,逼反吳三桂,且不願歸還,固然是重大錯誤,但其最大錯誤還是沒有估計到滿清是潛在的敵人。追贓助餉等屬政略性錯誤,需要較長時間才見效果,而軍事變在須臾。李自成主力部隊分布陝西、湖廣、河南等地,在北京的軍隊不多,與清軍相比不占優勢。只有聯合吳三桂的關寧鐵騎,防禦滿清才能萬無一失。李自成調吳三桂南下,派降將唐通率八千兵馬防守山海關,實在令人難以理解。假如李軍能想到滿清是潛在的敵人,絕無此舉,甚至也不敢搶奪陳圓圓了。李自成的舉措實際上是把滿清當成友軍對待,此事如果只是李自成一相情願,那就太不可思議了。
據顧誠《南明史》載:甲申年正月,多爾袞聽說李自成已經占領陝西,便在正月二十七日派使者往陝北同大順軍聯絡,信中說:“大清國皇帝致書於西據明地之諸帥,茲者致書,欲與諸公協謀同力,並取中原,倘混一區宇,富貴共之矣。不知尊意何如耳。惟速馳書使,傾懷以告,是誠至願也。”至於此後李滿關係如何,由於滿清善於篡改歷史,已無稽可考了。不過,李軍直到滿兵殺進己陣,才確信其為敵人。
九至四十二句是第二段,敘述陳圓圓歸吳三桂的過程。這一過程很長,一波三折,極具戲劇性。根據情節的變化,可分為四小段。
九至十二句是第一小段,寫吳陳初次相見。
上面提到的首段,其後半部分除文意之外,還承擔著建構情節結構的任務,要與後文巧妙地銜接。“電掃黃巾下黑山,哭罷君親再相見。”句很好地達成了這一目的。它借吳三桂之口說出,按照情節發展的自然順序,順勢推出吳陳相見的懸念,使讀者急於知曉相見的場面。可是,詩人並沒有順著自然時序敘述吳三桂如何奪回陳圓圓,與之重逢的情景,而是顛倒時序,描寫吳、陳二人的初次相見。這一情節變化時空差距巨大,轉換極為突然。使詩文敘事結構呈大開大闔、突兀跳蕩之勢,極大地加強了可讀性。這一轉換的相接處,第八句的末二字與第九句的首二字全同,都是“相見”,這種手法稱“頂針格”。具有平緩時序逆轉的突兀感和使音節圓轉順暢的功用。《圓圓曲》多處運用了“頂針格”,以此處最為吃緊。這一轉換,也使全詩的敘述,從吳三桂這條副線轉入主線,即陳圓圓事跡的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