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田園詩

氣節易過,和澤難久。翼缺攜麗,沮溺結耦。相彼賢達,猶勤隴畝,矧茲眾庶,曳裾拱手!

民生在勤,勤則不匱。宴安自逸,歲暮奚翼!儋石不儲,饑寒交至,顧爾儔列,能不懷愧!

在更多地接觸到勞動人民,參加農業勞動以後,陶淵明更加深刻地認識到農民耕田的艱辛:

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開春理常業,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來還。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乾。(《庚戍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

勞動,對一個士大夫知識分子來說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詩人已認識到勞動是必要的,他對躬耕生活有了感情,對農民的苦難有了同情,並和農民之間有了經常性的交往:農務各自歸,閒暇輒相思,相思則披衣,言笑無厭時。(《移居》之二)

由“相思”到“言笑”,和農民之間建立起了相通的思想感情。再看《歸園田居》之二:

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可以看到,長期的田居生活和參加生產勞動,陶淵明已經與農民有了共通的語言,這對一個士大夫知識分子來說是難能可貴的。

農事歌詠在陶淵明的田園詩中占據了極大的篇幅。作為一個農業勞動的參與者,以怡然自得的心情,把農村生活如實地大量寫入詩中,這是陶淵明在我國詩歌史上的創舉。除了反映農作的詩篇外,他還以喜悅的心情寫下了許多優美的農村自然圖景和生活圖景。如前所引的“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表現了完美的生活情趣和民俗特徵。

總之,陶淵明的田園詩不僅反映了他個人的田園生活經歷,更廣闊地反映了當時農村的生活狀況,既是詩,又是史。

3  田園詩反映的思想矛盾

作品不僅是作家真實的外在生活的反映,更是作家精神生活的鏡子。陶淵明早年寄身仕途,親嘗了宦海浮沉之苦,中年以後躬耕壟畝,飽經風霜雨露,漸進晚年,更目睹了王朝換代的巨變。不容否認,他的田園詩有“穎脫不羈,任真自得”的反映封建士大夫閒適自得的個人情趣的“超然靜穆”的一面,但是由於他早年政治上極度苦悶,晚年生活上極度貧困,感發出來的詩篇就不僅是超然世外、飄飄欲仙式的。從他的田園詩,我們還可以看出他的心靈深處的痛苦與矛盾。

首先是儒家的“用世”思想與道家的“避世”思想的矛盾。他在《飲酒》詩中說:“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六經,指儒家的六部經典。這極鮮明地反映了陶淵明自幼深受儒家思想的薰陶,自然懂得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更明白儒家標榜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我們看他的詩:

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雜詩》之五)

顯然,陶淵明年輕時也有過遠大報負,夢想建功立業,展翅高飛。但是,他的理想並未成為現實。“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聘,念此懷悲悽,終曉不能靜”(《雜詩》之二),表現他曾經也有過功業未競的焦慮。儘管他後來極力遮掩這一點,聲稱出仕只是為了餬口養家,但我們可以明白他的初志並非如此。只是經歷了仕途挫折後,他才歸隱田園,並不是真的忘懷了現實,生來就要作隱士。

歸隱田園,是對黑暗現實的另一種抗議。儒家主張“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主張“天下有道則現,無道則隱”。隱士出現的本身,就已證明了當時的現實是“天下無道”。

陶淵明的田園詩,既體現了道家崇尚自然的意識,又表現了心理上閒適自得的一面,特別是莊子順應自然的宇宙觀,對他有深刻的影響,但他並沒有忘卻世事,精神深處常常進行著“獨善”與“兼濟”、“出仕”與“歸隱”的激烈鬥爭。他的詩句“不言春作苦,常恐負所懷”,為什麼有這種焦慮呢?正表明“仕”與“隱”的思想互相在鬥爭,他怕某一天改變心意出去作官,而辜負了現在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