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曄簡介

《班超傳》(節選)分析

[南朝·宋]范曄

【作者小傳】

范曄(398—445),字蔚宗,南朝宋順陽(今河南淅川縣東南)人,晉豫章太守范寧之孫,宋侍中范泰之子。因出繼堂伯范弘之,得襲封武興縣五等侯。年輕時曾入劉裕子義康部下為冠軍參軍;劉氏代晉稱帝,封義康為彭城王,曄入補兵部員外郎,出為荊州別駕從事史。元嘉五年(428),因父喪去官;服闕後,為征南大將軍檀道濟司馬,領新蔡太守,遷尚書吏部郎。元嘉九年冬,因在彭城太妃喪葬期間聚會酣飲,以聽輓歌為樂,左遷宣城太守;後復遷左衛將軍、太子詹事。元嘉二十二年九月,因與散騎侍郎孔熙先兄弟等謀立義康,為丹陽尹徐湛之告發,於同年十二月以謀反罪被處死。

曄少承家學,博學多才。據《宋書》本傳,“(曄)少好學,博涉經史,善為文章,能隸書,曉音律。……性精微有思致,觸類多善,衣裳器服,莫不增損制度,世人皆法學之”。曄一生以“仁為己任,期紓民於倉卒”(見《後漢書·荀 彧傳論》),雖殺身亦在所不惜,故無意於文名“常恥作文士”。然所著《後漢書》體大思精,其中包括十紀、十志(未成)、八十列傳,是繼《漢書》後記載自東漢光武帝劉秀至獻帝劉協近二百年史事的重要史書。其《列女傳》、《文苑列傳》、《逸民傳》、《黨錮傳》、《宦者傳》等,或填補舊史空闕,或反映一代風尚,足稱良史。由於范曄生前未完成全書,後梁代劉昭為之作注時取司馬彪《續漢書》之八志補入,成今本一百二十卷。

【題解】西北方匈奴的不斷入侵中土,是兩漢四百多年來在邊境上一直存在的隱患。如何正確處理這個問題,關係到漢代政治經濟的發展和與西域各國的經濟文化交流,因此為歷朝統治者所重視。班超(32—102)正是在這種歷史條件下出現的一位傑出將領。他以非凡的政治和軍事才能,在西域的三十一年中,正確地執行了漢王朝“斷匈奴右臂”的政策,自始至終立足於爭取多數,分化、瓦解和驅逐匈奴勢力,因而戰必勝,攻必取。不僅維護了祖國的安全,而且加強了與西域各族的聯繫,為我國多民族國家的形成、鞏固和發展,作出了卓越貢獻。

《後漢書》中這篇著名的人物傳記即詳盡而又生動地記述了班超在西域戎馬倥傯、浴血奮戰的一生。文字雅潔,敘事流利,頭緒雖多而脈絡不亂。人物形象鮮明,寫來有聲有色。這裡節選的是傳文的主要部分。

班超,字仲升,扶風平陵人[1],徐令彪之少子也[2]。為人有大志,不修細節,然內孝謹,居家常執勤苦,不恥勞辱。有口辯,而涉獵書傳。

永平五年[3],兄固被召詣校書郎[4],超與母隨至洛陽[5]。家貧,常為官傭書以供養[6],久勞苦。嘗輟業投筆嘆曰:“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7],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研間乎[8]?”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壯士志哉?”其後行詣相者,曰:“祭酒[9],布衣諸生耳,而當封侯萬里之外。”超問其狀。相者指曰:“生燕頷虎頸[10],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久之,顯宗問固[11]:“卿弟安在?”固對:“為官寫書,受直以養老母[12]。”帝乃除超為蘭台令史[13]。後坐事免官。

十六年[14],奉車都尉竇固出擊匈奴[15],以超為假司馬[16],將兵別擊伊吾[17],戰於蒲類海[18],多斬首虜而還。固以為能,遣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19]。超到鄯善[20],鄯善王廣奉超禮敬甚備,後忽更疏懈。超謂其官屬曰:“寧覺廣禮意薄乎?此必有北虜使來[21],狐疑未知所從故也[22]。明者睹未萌,況已著耶?”乃詔侍胡詐之曰[23]:“匈奴使來數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具服其狀[24]。超乃閉侍胡[25],悉會其吏士三十六人,與共飲,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絕域[26],欲立大功以求富貴。今虜使到裁數日[27],而王廣禮敬即廢,如今鄯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長為豺狼食矣[28]。為之奈何!”官屬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29],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30]。滅此虜則鄯善破膽,功成事立矣。”眾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吉凶決於今日。從事文俗吏[31],聞此必恐而謀泄,死無所名,非壯士也。”眾曰:“善。”

初夜,遂將吏士往奔虜營。會天大風,超令十人持鼓,藏虜舍後。約曰:“見火然[32],皆當鳴鼓大呼。”餘人悉持兵弩夾門而伏[33],超乃順風縱火,前後鼓譟。虜眾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餘級,餘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34],班超何心獨擅之乎[35]?”恂乃悅。超於是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曉告撫慰,遂納子為質[36]。還奏於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並求更選使使西域。帝壯超節[37],詔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為軍司馬[38],令遂前功[39]。”

超復受使,固欲益其兵[40],超曰:“願將本所從三十餘人足矣,如有不虞[41],多益為累。”是時于闐王廣德新攻破莎車[42],遂雄張南道[43],而匈奴遣使監護其國。超既西,先至於闐,廣德禮意甚疏,且其俗信巫[44],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騧馬[45],急求取以祠我。”廣德乃遣使就超請馬。超密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有頃巫至,超即斬其首,以送廣德,因辭讓之[46]。廣德素聞超在鄯善誅滅虜使,大惶恐,即令攻殺匈奴使者而降超。超重賜其王以下,因鎮撫焉。

時龜茲王建為匈奴所立[47],倚恃虜威,據有北道,攻破疏勒[48],殺其王,而立龜茲人兜題為疏勒王。明年春,超從間道至疏勒,去兜題所居槃橐城九十里[49],逆遣使田慮先往降之[50]。敕慮曰[51]:“兜題本非疏勒種,國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執之。”慮既到,兜題見慮輕弱,殊無降意。慮因其無備,遂前劫縛兜題。左右出其不意,皆驚懼奔走。慮馳報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將吏,說以龜茲無道之狀,因立其故王兄子忠為王,國人大悅。忠及官屬皆請殺兜題,超不聽,欲示以威信,釋而遣之。疏勒由是與龜茲結怨。

十八年,帝崩。焉耆以中國大喪[52],遂攻沒都護陳睦[53]。超孤立無援,而龜茲、姑墨數發兵攻疏勒[54]。超守槃橐城,與忠為首尾,士吏單少,拒守歲余。肅宗初即位[55],以陳睦新沒,恐超單危,不能自立,下詔征超。超發還,疏勒舉國憂恐,其都尉黎弇曰[56]:“漢使棄我,我必復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因以刀自剄[57]。超還至於闐,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超恐于闐終不聽其東,又欲遂本志,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自超去後,復降龜茲,而與尉頭連兵[58]。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餘人,疏勒復安。

建初三年[59],超率疏勒、康居、于闐、拘彌兵一萬人[60],攻占墨石城,破之,斬首七百級。超欲因此叵平諸國[61],乃上疏請兵曰:“臣竊見先帝欲開西域[62],故北擊匈奴[63],西使外國[64],鄯善、于闐,即時向化。今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復願歸附[65],欲共併力,破滅龜茲,平通漢道。若得龜茲,則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臣伏自惟念[66],卒伍小吏,實願從谷吉效命絕域[67],庶幾張騫棄身曠野[68]。昔魏絳列國大夫[69],尚能和輯諸戎,況臣奉大漢之威,而無鉛刀一割之用乎[70]?前世議者皆曰取三十六國,號為斷匈奴右臂[71]。今西域諸國,自日之所入[72],莫不向化[73],大小欣欣,貢奉不絕,唯焉耆、龜茲獨未服從。臣前與官屬三十六人奉使絕域,備遭艱厄,自孤守疏勒,於今五載,胡夷情數[74],臣頗識之。問其城廓小大,皆言依漢與倚天等。以是效之[75],則蔥領可通[76];蔥領通,則龜茲可伐。今宜拜龜茲侍子白霸為其國王[77],以步騎數百送之,與諸國連兵。歲月之間,龜茲可禽[78]。以夷狄攻夷狄[79],計之善者也。臣見莎車、疏勒田地肥廣,草牧饒衍[80],不比敦煌、鄯善間也[81]。兵可不費中國,而糧食自足。且姑墨、溫宿二王特為龜茲所置[82],既非其種,更相厭苦,其勢必有降反,若二國來降,則龜茲自破。願下臣章,參考行事,誠有萬分,死復何恨?臣超區區,特蒙神靈[83],竊冀未便僵仆[84],目見西域平定、陛下舉萬年之觴[85],薦勛祖廟[86],布大喜於天下。”

書奏,帝知其功可成,議欲給兵。平陵人徐幹素與超同志[87],上疏願奮身佐超。五年,遂以乾為假司馬,將弛刑及義從千人就超[88]。先是莎車以為漢兵不出,遂降於龜茲,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復反叛[89],會徐幹適至,超遂與乾擊番辰,大破之,斬首千餘級。多獲生口。超既破番辰,欲進攻龜茲,以烏孫兵強,宜因其力[90],乃上言:“烏孫大國,控弦十萬[91],故武帝妻以公主[92],至孝宣皇帝卒得其用[93]。今可遣使招慰,與共合力。”帝納之。八年,拜超為將兵長使[94],假鼓吹幢麾[95],以徐幹為軍司馬,別遣衛侯李邑護送烏孫使者[96],賜大小昆彌以下錦帛[97]。

李邑始到于闐,而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98],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嘆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99],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餘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詣超受節度[100]。詔超:若邑任在外者,便留與從事[101]。超即遣邑將烏孫侍子還京師。徐幹謂超曰:“邑前親毀君,欲敗西域[102]。今何不緣詔書留之[103],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毀超,故今遣之,內省不疚,何恤人言[104]?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明年,復遣假司馬和恭等四人將兵八百詣超,超因發疏勒、于闐兵擊莎車。莎車陰通使疏勒王忠,啖以重利[105],忠遂反,從之西保烏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為疏勒王[106],悉發其不反者以攻忠,積半歲而康居遣精兵救之,超不能下。是時月氏新與康居婚,相親,超乃使使多齎金帛遺月氏王[107],令曉示康居王。康居王乃罷兵,執忠以歸其國,烏即城遂降於超。後三年,忠說康居王借兵,還居損中[108],密與龜茲謀,遣使詐降於超,超內知其奸,而外偽許之。忠大喜,即從輕騎詣超。超密勒兵待之[109],為供張設樂[110]。酒行,乃叱吏縛忠斬之,因擊破其眾,殺七百餘人,南道於是遂通。

明年,超發于闐諸國兵二萬五千人,復擊莎車,而龜茲王遣左將軍發溫宿、姑墨、尉頭合五萬人救之。超召將校及于闐王議曰:“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于闐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歸,可須夜鼓聲而發[111]。”陰緩所得生口[112]。龜茲王聞之,大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113],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界徼于闐[114]。超知二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雞鳴,馳赴莎車營,胡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大獲其馬畜財物,莎車遂降。龜茲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選自中華書局標點本《後漢書》

班超,字仲升,扶風郡平陵縣人,是徐縣縣令班彪的小兒子。他為人很有志向,不拘小節,但品德很好,在家中每每從事辛勤勞苦的粗活,一點不感到難為情。班超很有口才,廣泛閱覽了許多書籍。

漢明帝永平五年,班超的哥哥班固受朝廷徵召前往擔任校書郎,他便和母親一起隨從哥哥來到洛陽。因為家中貧寒,他常常受官府所雇以抄書來謀生餬口,天長日久,非常辛苦。他曾經停止工作,將筆扔置一旁嘆息道:“身為大丈夫,雖沒有什麼突出的計謀才略,總應該學學在國外建功立業的傅介子和張騫,以封侯晉爵,怎么能夠老是幹這筆墨營生呢?”周圍的同事們聽了這話都笑他。班超便說道:“凡夫俗子又怎能理解志士仁人的襟懷呢?”後來,他去見一個看相先生,這人對他說:“尊敬的長者,你雖是一個平常的讀書人,但日後定當封侯於萬里之外。”班超想問個究竟。這算命的指著他說:“你有燕子一般的下巴,老虎一樣的頭頸,燕子會飛,虎要食肉,這是個萬里封侯的命相。”過了好久,明帝有一次問起班固:“你弟弟現在在哪裡?”班固回答說:“在幫官府抄書,以此所得來供養老母。”於是明帝任命班超為蘭台令史,後來因犯了過失而被免官。

永平十六年,奉車都尉竇固帶兵去與匈奴作戰,任命班超為假司馬,讓他率領一支軍隊去攻打伊吾,雙方交戰於蒲類海,班超殺死了很多敵人回來。竇固認為他很有才幹,便派遣他隨幕僚郭恂一起出使西域。班超到了鄯善國,國王廣接待他們禮節非常恭敬周到,但不久突然變得疏忽怠慢起來。班超對他的隨從人員說:“你們難道沒覺察鄯善王廣的態度變得淡漠了么?這一定是北匈奴有使者來到這裡,使他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服從誰好的緣故。頭腦清醒的人能夠預見到還未發生的事情,何況現在已明擺著呢?!”於是班超找來一個服侍漢使的鄯善人,誑騙他說:“我知道北匈奴的使者來了好些天了,現在住在哪裡?”這侍者一慌張害怕,就將實情全都招認了。班超便關押了這個侍從,將一起出使的三十六個人全部召集,與大家一同喝酒。等喝到非常痛快的時候,順勢用話煽動他們說:“你們諸位與我都身處邊地異域,要想通過立功來求得富貴榮華。但現在北匈奴的使者來了才幾天,鄯善王廣對我們便不以禮相待了。如果一旦鄯善王把我們縛送到北匈奴去,我們不都成了豺狼口中的食物了么?你們看這怎么辦呢?”大家都齊聲說道:“我們現在已處於危亡的境地,是生是死,就由你司馬決定吧。”班超便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現在的辦法,只有乘今晚用火進攻匈奴使者了,他們不知我們究竟有多少人,一定會感到很害怕,我們正好可趁機消滅他們。只要消滅了他們,鄯善王廣就會嚇破肝膽,我們大功就告成了。”眾人提議道:“應當和郭從事商量一下。”班超激動地說:“是凶是吉,在於今日一舉。郭從事是個平庸的文官,他聽到這事必定會因為害怕而暴露我們的行動計畫,我們便會白白送死而落下不好的名聲,這就稱不上是壯士了。”大家說:“好”。

天一黑,班超就帶領兵士奔襲北匈奴使者的住地。當晚正好颳起大風,班超吩咐十個人拿了軍鼓,隱藏在屋子後面。相約:“一見大火燒起,就立刻擂鼓吶喊。”其餘人都帶上刀劍弓箭,埋伏在門的兩旁。於是班超親自順風點火,前後左右的人便一起擂鼓呼喊。匈奴人一片驚慌。班超親手擊殺了三人,部下亦斬得北匈奴使者及隨從人員三十多人,還有一百多人統統被燒死在裡面。第二天一早,班超才回去告訴了郭恂。郭恂一聽大驚失色,但一會兒臉色又轉變了,班超看透了他的心思,舉手對他說:“你雖未一起行動,但我班超又怎么忍心獨占這份功勞呢?”郭恂這才高興起來。接著,班超就把鄯善王廣請來,將北匈奴使者的頭顱給他看,鄯善舉國震恐。班超趁勢對鄯善王曉之以理,又安撫寬慰了他一番,於是接受鄯善王的兒子作為人質。班超回去向竇固匯報,竇固十分高興,上書朝廷詳細報告班超的功勞,並請求另行選派使者出使西域。漢明帝很讚賞班超的膽識,就下達指令與竇固:“象班超這樣得力的使臣,為什麼不派遣他,而要另選別人呢?可以提拔班超作軍司馬,讓他繼續完成出使的任務。”

班超再次接受了使命,竇固想叫他多帶些人馬,他說道:“我只要帶領原來跟從我的三十餘人就足夠了,如果發生意外,人多了反而更增加累贅。”當時,于闐王廣德剛剛打敗了莎車國,於是聲威大振,雄霸南道,而北匈奴又派了使者來監護他。班超西行,首先到達于闐國,廣德王態度禮節十分冷淡,而且這個國家的風俗很迷信神巫。神巫散布空氣說:“天神發怒了,你們為什麼想去歸順漢朝?漢使有一匹嘴黑毛黃的好馬,你們趕快把它弄來給我祭祀天神!”于闐王廣德聽了就差人向班超索取那匹騧馬。班超暗中已得知這一陰謀,但仍滿口答應獻出此馬,只不過提出要讓神巫親自來索取才行。不一會神巫來到,班超立即砍下他的腦袋,親自去送給於闐王廣德,並就此事責備他。廣德早就聽說班超在鄯善國誅滅匈奴使者的事,因而非常惶恐不安,便下令攻殺北匈奴的使者而歸降班超。班超重重賜賞了廣德及其臣下,于闐國就這樣安撫鎮定了。

那時,龜茲國王建是在北匈奴支持下上台的,他依仗著北匈奴的勢力,占據西域北道,攻破疏勒國,殺死國王,另立了龜茲人兜題為疏勒王。第二年春天,班超帶領部下取道小路,來到疏勒國,離兜題所居住的槃橐城只有九十里,預先派部下田慮去勸告兜題降漢。還告訴田慮說:“兜題本非疏勒人,疏勒國民一定不會為他盡忠效命的,他如果不肯投降,就將他扣押起來。”田慮到達那裡,兜題看到他孤單力微,一點也沒有歸降的意思。田慮乘他不提防,就突然上去擒獲他並捆綁起來。兜題手下的人大出意外,都嚇得逃走了。田慮派人飛馬馳報班超,班超馬上開赴城中,召齊疏勒文官武將,歷數龜茲王兜題的條條罪狀,另立原來國王的侄子忠做疏勒國王,疏勒人都興高采烈。新國王忠和他的下屬官員都請求殺掉兜題,班超不同意,為了顯示威信於西域,反把他釋放送走了。疏勒國因此與龜茲國結下了怨仇。

永平十八年,漢明帝去世。焉耆國借中國國喪機會,便攻陷了西域都護陳睦的駐地。班超孤立無援,而龜茲、姑墨兩國又屢屢發兵攻打疏勒國。班超固守槃橐城,與疏勒王忠互為首尾,但兵少勢單,一直堅守了一年多。漢章帝當時剛剛登基,考慮到陳睦全軍覆沒,恐怕班超勢孤力單,難以立足下去,就下詔召回班超。班超出發回國時,疏勒全國上下都感到擔心害怕,一個名叫黎弇的都尉說道:“漢使若離開我們,我們必定會再次被龜茲滅亡。我實在不忍心看到漢使離去。”說罷就拔刀自殺了。班超回國途中來到于闐國,國王以下的人全都悲號痛哭說:“我們依靠漢使,就好比小孩依靠父母一樣,你們千萬不能回去。”而且還緊緊抱住班超坐馬的腳,使馬無法前行。班超看到于闐國民堅決不讓他東行歸漢,又想實現自己最初的壯志,於是改變主意返回疏勒。疏勒國中有二座城池自從班超離去,又重新投降了龜茲國,而與尉頭國聯兵叛漢。班超捕殺了叛降者,又擊破尉頭國,攻殺六百餘人,疏勒國重新安定下來。

章帝建初三年,班超率領疏勒、康居、于闐和拘彌等四國軍隊一萬多人,攻占了姑墨的石城,殺敵七百餘人。班超想要就此平定西域諸國,於是上奏朝廷,請求派兵說:“臣下曾經看到先帝想打通西域,因而向北進擊匈奴,向西域派出使者,鄯善國和于闐國當即歸附漢朝。現在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等國又願意歸順漢朝,共同出力,攻滅龜茲,開闢通往漢朝的道路。如果我們攻下了龜茲,那末西域尚未歸服的國家就屈指可數了。臣下心中獨自思量,我雖然原是個軍中小吏,卻很想像谷吉那樣在遠方為國效命,象張騫那樣在曠野捐軀。從前魏絳只是一小國的大夫,還能與諸戎訂立和盟,何況我今天仰承大漢的聲威,難道不能竭盡鉛刀一割的作用嗎?前漢議論西域形勢的人都說只有聯合了三十六個國家,就稱得上折斷了匈奴的右臂。現在,西域的各個國家,那怕是極邊遠的小國,沒有不願意歸附漢朝的,大小國家都十分高興,自願進貢的絡繹不絕,只有焉耆、龜茲二國不服從我們。臣下先前曾和三十六個部下奉命出使西域,歷盡艱難危困,自從孤守疏勒以來,至今亦已五年,對於西域的情況,我較為熟悉。曾經問過大小城廓的人,都認為依漢與依天一樣可靠。由此看來,蔥領的道路是可以打通的;蔥領一通,那么就可以攻伐龜茲了。現在我們應該封龜茲國的侍子白霸為龜茲國王,派幾百名步騎兵護送他回來,與其它各國軍隊聯合作戰。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擒獲現在的龜茲王。以夷狄攻夷狄,這是最好的計策啊。臣下看到莎車、疏勒兩國田地肥廣,草茂畜繁,不同於敦煌、鄯善兩地。在那裡駐軍糧食可以自給自足,不須耗費國家的財力物力。而且,姑墨、溫宿二國國王又全是龜茲國所冊立的,既不是那兩國的人,就會進一步相互對立和厭棄,這種情況必定會導致反叛和出降,如果這兩國歸降我們,那么龜茲自然可以攻破了。我希望朝廷發下臣的奏章,看能否參照辦理,如果萬一獲得成功,我就是死了又何恨之有?臣下區區之身,承蒙上天保祐,暗中希望不至於馬上就死,能夠親眼看到西域平定、陛下舉起預祝萬壽無疆的酒杯,向祖廟報功,向天下宣布特大喜訊的日子。”

奏章上達以後,漢章帝覺得這事情可以成功,就商議要派兵支援班超。平陵人徐幹一向與班超志同道合,他上書給皇上,自告奮勇前去幫助班超。建初五年,章帝就封徐幹為假司馬,讓他率領減刑的罪犯和自願出塞的兵士一千人趕赴班超駐地。起先,莎車國以為漢兵不會到來,便投降了龜茲國,而疏勒國的都尉番辰亦因此反叛,正好這時徐幹率軍趕到,班超就與他一起先打擊番辰,大獲全勝,殺敵一千餘人,活捉了很多俘虜。班超攻破番辰之後,想乘勝進攻龜茲國,但考慮到烏孫兵力強大,理應藉助他的力量,於是又上書朝廷道:“烏孫是西域大國,擁有十萬軍隊,因此武帝時曾將細君公主遠嫁和親,後來終於在宣帝朝得到過烏孫兵的援助。如今還需要朝廷派遣使者去招撫慰問,以使烏孫國能與我們同心協力,攻打龜茲。”章帝採納了這個建議。建初八年,晉升班超為將兵長使,並破格使用鼓吹幢麾,又晉升徐幹為軍司馬,另外派遣衛侯李邑護送烏孫使者回國,攜帶去贈送給大小烏孫王及其部屬的許多禮物。

李邑剛行至於闐國,正碰上龜茲在攻打疏勒國,他嚇得不敢繼續前進,就上書說開通西域的事業難以成功,又竭力誹謗班超,說他擁愛妻、抱愛子,在西域享樂,根本無意為國效忠。班超知道這事之後,慨嘆地說:“我本非德行高尚的曾參,如今又有接二連三的謗言,恐怕難免被朝廷上下懷疑了。”於是,便捨棄了愛妻。章帝知道班超一向忠誠,所以嚴厲地責備李邑道:“縱然班超擁愛妻、抱愛子是真的,但一千多思鄉念土的部下,為什麼都能與他同心同德呢?”並命令李邑到班超屬下,聽從班超的指揮調遷。還另有文書通知班超:若李邑能在西域任職,便留他共事,不行便遣送回國。班超得令就派李邑帶領烏孫國的侍子還歸京城。徐幹見了對班超說:“李邑在於闐時曾親口說你的壞話,想要敗壞溝通西域的大業。如今你何不依照皇上命令把他留在這裡,而另外派人護送烏孫國侍子回洛陽去呢?”班超回答說:“你怎么講這樣淺陋的話呢?正因為李邑毀謗過我班超,所以今天才讓他回去。只要我問心無愧,為什麼害怕人家的壞話呢?如果為了泄憤而留住他,就不是忠臣了。”

第二年,朝廷又派遣假司馬和恭等四人率領八百兵士前去協助班超,班超便發動疏勒、于闐兵攻打莎車王。莎車王暗底里派使者串通疏勒王忠,以重利誘惑他,疏勒王忠便決定反叛,勾結莎車王西逃,固守烏即城。班超於是另立疏勒王室的府丞成大為疏勒王,將不願謀反的人全部調動起來攻打叛王忠,雙方相持了半年,因為康居王派精兵援救,班超難以攻取烏即城。這時,月氏王與康居王聯姻不久,關係很親密,班超就派人贈送很多金銀錦帛給月氏王,讓他勸止康居王。康居王便撤了兵,還生俘了叛王忠,把他押回疏勒國,烏即城便只好向班超投降。又過了三年,忠去遊說康居王,向他借兵回國,占領了損中,並暗中與龜茲勾結,派人向班超假投降,班超心裡知道他們的陰謀,但表面上假裝答應接受投降。忠一聽大喜,馬上帶領輕騎來見班超。班超暗中埋伏下軍隊等候著,設下營帳,奏樂接待,酒過一巡之後,就高聲喝令部下將忠捆起來斬首,並就勢擊潰忠的隨從,殲敵七百餘人。西域南道就此暢通無阻。

第二年,班超徵發了于闐等國的軍隊二萬五千人,再次攻打莎車,但龜茲王派左將軍糾合了溫宿、姑墨、尉頭等國五萬軍隊去援救莎車王。班超就召集了將校和于闐王商議道:“眼下我們寡不敵眾,唯一的辦法不如表面上各自散去,于闐軍從這裡向東而去,我軍就從這裡向西運動,可以等到昏黑鼓響後分頭出發。”並暗中放鬆對俘虜的看管。龜茲王打探到漢軍動向十分高興,親自率領一萬騎兵趕到西邊去攔截班超,另叫溫宿王帶領八千騎兵趕到東邊去狙擊于闐軍。班超得悉兩支敵軍已經分兵而出,便秘密地把各部兵力召集攏來,在雞叫時分飛馳奔襲莎車軍營,莎車軍一片驚亂,四方奔逃,班超追擊殲敵五千多人,繳獲了大量的牲畜財物,莎車王於是只有投降。龜茲等國只好各自撤退。班超從此威震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