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拉嘎胡簡介

小白馬的故事

作者:扎拉嘎胡[蒙古族]

秋天。

在草原上,遠處飄蕩著淡淡透明的白霧,透過白霧隱約地望見起伏的山巒,構出一幅迷茫美妙的山景;近處,金黃耀眼的平原上,蒸發著殘餘的夏熱,映出各種淡淡的色調,從松樹的尖頂和平靜的湖面上,緩緩地升上高空。

草原這種美麗景象,吸引著騎馬跟在蒙古車後邊的依和恩格老頭。他心靈里充滿了愉快和高興。他在那達慕大會上買了一年所用的東西,最使他心滿意足的是三輛蒙古車。這還是用他那匹心愛的小白馬換來的。小白馬是老頭獨一無二的好馬,為了一個新交的漢人朋友,他毫不躊躇地換了好車。然而,依和恩格的老婆查嘎斯瑪卻有點不願意,難捨地說:

“把小白馬留下吧!再從馬群里挑個最好的馬賣給王大哥。”

“不,別的馬到農村後,都不頂用,只有精靈的小白馬才行呢!”依和恩格強調著。

“小白馬可是給咱們爭來了榮譽,若是沒有它,榮譽的邊也摸不著。”

“把它賣給王大哥,它像在草原上給我們爭出的榮譽一樣,在農業社土地上爭出榮譽,那就變為全草原人民的榮譽了。那時候,人們都指著小白馬講:‘看!這馬是草原上一對老夫婦賣給王老漢的。這馬曾經一連三年在呼倫貝爾盟那達慕大會的賽馬中獲得第一名。……’看看!這種榮譽是多么光彩啊!而你說的那種榮譽,就像油燈一樣,只能在我們的蒙古包里放光。”依和恩格說到這裡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一定要賣,那我就沒有啥說的了……”查嘎斯瑪面對著依和恩格,也想著與王大哥的友情,只好順從了。不過,她從心裡講,是不願意的。

把小白馬牽走的時候,查嘎斯瑪在小白馬的尾巴上繫上了一塊紅綢子,照蒙古人的規矩說,這是親密夥伴離去時表示紀念的。她難捨難離地拍了一下馬背說:

“再見吧!親愛的夥伴。”

把小白馬牽走後到今天的中午,查嘎斯瑪和依和恩格一句話也沒有說。依和恩格問查嘎斯瑪為啥不痛快?查嘎斯瑪回答說,身上有些不舒服。然而看不出病像來,這使依的恩格莫名其妙。

突然,在老兩口子後邊有人喊;“你們等一等!”

原來是索木達達爾扎同志過來了。他說:

內蒙古日報記者還要和你們談一談賣小白馬的這件事,他就在會場那邊等著呢,離這兒不遠,你們倆去一趟吧!”

“都談完了。照像也都照了。”依和恩格回答。

“說是這回要談談你們兩口子怎樣合計的,是否都願意?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能耽誤你們趕路,快去吧!”索木達達爾扎同志趕著說。

查嘎斯瑪一聽兩口子是否都願意這句話,心突地跳起來了。她去怎么說呢?說謊吧,以後讓別人知道了多不好。不說謊,在報紙上登出來,兩口子就兩條心,千萬人去看,那該多難看,她尋思到這裡,從車裡探出頭說:

“你自己去吧,我可不去。我不會說不會道的,人家一聽就一定不耐煩。”

“還是咱們倆去吧。你說說你為啥牽走小白馬到現在不和我說句話?”依和恩格探問。

“不說話可不是為了小白馬,我是不舒服!”查嘎斯瑪臉紅了,沒有往下說。然而依和恩格是確信,因為他們兩口子結婚到如今,快到三十年了,他們夫婦之間,從沒一句謊言和虛偽。

依和恩格跟著達爾扎同志走了。

查嘎斯瑪趕著車緩緩地走著。望著金色的草原和瑩徹碧綠的湖水,湖水的邊沿長滿茂密的柳叢,心想著小白馬。她看著這種景象,突然湧起了一陣淒涼的感覺,記憶起忘掉已久、逐漸模糊的一段事。

那還是在她年輕的時候,結婚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死去了。她痛苦地抱著死屍扔在湖邊。每當她想念的時候,她就悄悄地走到丘崗上,久久地望著湖水,望著柳叢,流著眼睛。直到黑夜裡,她才悄悄地回家。想到這裡,心不順地打了一下老牛,老牛並不在意主人的敲打,照舊是慢吞吞的。

這時候,依和恩格從後邊追過來喊:

“我談這么長時間,你才走這么遠?”

“你談啥了!”查嘎斯瑪看見後忙著問。

“他問我們老兩口子是否都願意?”

“你怎么說的?”

“看!我就照這個說的。”依和恩格高興地從腰裡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查嘎斯瑪。“這上邊三個人都笑哩,這就是說,都樂意唄。”

查嘎斯瑪這才放心地看看照片。這照片是記者給照的。照片中站著三個人,中間是王大哥,兩邊是他們夫婦,後邊是他們交換的馬和車。

查嘎斯瑪望著照片,又特別地仔細地瞧著精靈的小白馬。她對小白馬曾經付出過多少心血呀,現在居然落在別人手裡去了。

小白馬原是牧主馬群里的馬駒。

一個春天,降落著霏霏的春雨。牧主的馬群從牧場上趕過去的時候,有一匹就要臨產的騍馬滑倒了,後邊的馬從它身上踩過去。跌倒的這匹騍馬就要死去,這時候馬駒露出了頭,查嘎斯瑪看見後趕緊到牧主那裡報告,牧主說:“這種天氣,生下的馬駒是不吉利的,讓它和母馬一道死掉吧!”

查嘎斯瑪把馬駒救活了。她把馬駒帶到蒙古包里,每天都抽時間擠馬奶來喂,一直餵到能飽。因為馬的渾身發白,就命名為小白馬。查嘎斯瑪尋思到這些,便自言自語地說:“可愛的小白馬,永遠不能相見了。”

他們兩口子在道上走了兩天,快到家的時候,他們看見馬群在騷動、嘶叫、互相撞著。兩口子奇怪地望著,不知是怎么回事。

依和恩格打著馬向馬群跑去,闖進馬群一看,奇怪地怔住了。

“啊?它怎么跑回來了呢?”依和恩格著急地說。

查嘎斯瑪看見依和恩格就忙著問:

“怎么回事?”

“小白馬跑回來了。”

“啊?你說什麼?”查嘎斯瑪從嘴裡拿出菸袋,歪著頭不相信地追問。

“小白馬跑回來了。”

“噯呀,那咋辦?”查嘎斯瑪試探依和恩格。

“你說咋辦?”

查嘎斯瑪從心裡說,她真不願意放走小白馬了。她也想:王大哥要找上來,當然送回去;找不上來,那就悄悄地養起來。在大草原上,一個不懂蒙古話的漢人,說啥也找不上來的。她想到這裡,便想跟依和恩格去講,然而她知道依和恩格是耿直的人,對人對事都是一個心,從來就不願意拐彎抹角,用查嘎斯瑪的話說,那就是一條道跑到黑。要是他不願意,碰鼻子灰,那就無臉了。於是她模稜兩可地說:

“還是送回去唄。”

“怎么送回去呢?”

“這就難住了。我們也沒有打聽王大哥的住址,他也沒有問咱住在那兒。嗐,真是的,那管一頭知道也就好說了。”

“難不住。我們共同想辦法。”依和恩格堅決地說。

查嘎斯瑪沒說什麼,打著老牛,車在顛簸著。

提起王大哥,依和恩格很自然地想起與王大哥的親密的友誼來了。

秋天的草原,起伏著金色的波瀾。秋風陣陣地吹過來,掠過金黃的草原,草尖順風倒過去又直過來。走在草原上的人們,已感到秋涼了。

依和恩格和查嘎斯瑪趕著出賣的牲畜,領著“獨日博”狗,去趕盟那達慕大會。

中午,天氣漸暖了。兩口子找了一個湖邊打尖,依和恩格把騎著的小白馬也放了,小白馬像個貪玩的孩子一樣,嘶叫著奔向馬群。

突然,在馬群中噗咚一聲,馬群四下一閃,一匹馬倒下。老兩口子慌慌張張地跑去一看,意外的是小白馬病倒了。小白馬的肚子脹得鼓鼓的,四隻蹄子無力地亂蹬著。依和恩格著急地在馬背上抽了兩鞭子,不頂用,兩口子又一同去扶它,也不管事。急得兩人渾身是汗,一點辦法也沒有。

正在此時,“獨日博”狗在南崗上汪汪地狂吠起來。

只見南崗上響起了蒙古車的嘎嘎聲,過來了一大趟蒙古車,車上載著蒙古車軲轆、車軸……趕車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

“薩音巴依努!”依和恩格招呼。

“薩音!薩音!”

從他趕的車就知道老漢是到那達慕大會做蒙古車交易的。又一聽老漢的不流利的回答,知道他是漢人。這使老兩口子感到失望,在茫茫的大草原上遇難,最不走運的是碰到了不懂話的漢人。兩口子同時長嘆了一口氣。

依和恩格尋思,這匹馬是無法挽救了,只好等它死去。草原上,不是有很多的馬都是這樣得急病死去的嗎?他想騎它參加那達慕大會賽馬的念頭也一筆勾銷了。

可是這個不知名的老漢,從車上跳下來,看著老兩口子焦急的樣子,並看著躺在草坪上掙扎的小白馬,他就知道了發生的事情。幾個箭步來到小白馬的跟前,蹲下去摸著小白馬的肚子,又看了馬的周身,再走到馬頭前,扒開了眼睛。說:

“啊,得鼓眼病了。”

依和恩格不懂他的話,只是用懷疑的眼光望著。老漢顧不得解釋,從身上拿出一把帶鞘的刀子比劃著名說:

“不要緊,能治啊。”

說著他從刀鞘里拽出鋒利閃光的刀子,又讓依和恩格幫著,在小白馬的眼睛裡割下血絲,割完站起來比劃著名說:

“肚子消脹就好。”

過了不大工夫,小白馬的肚子咕嚕嚕響起來,慢慢地消脹了。小白馬蹬著四隻蹄子,用力地一挺身,噗楞一下就站了起來。查嘎斯瑪陰沉的臉,頓時變得愉快了,高興地用蒙古話說:

“這大哥真像個神,帶著的東西也像個寶器。”

依和恩格感激地望著老漢,用不熟練的漢話說:

“謝謝!”

依和恩格和老漢費了挺大的勁兒,才互相知道了名字,依和恩格還怕忘掉,重複地說:“王振堂,王振堂。”

他們一同趕路,在傍晚的時候,找了一個水草豐美的地方作了宿營地。

……

草原的夜是靜悄悄的。天上斜掛著一輪明月,發射著銀白色的光芒,草原不時地掠過涼絲絲的晚風。

車旁用牛糞燒起了一團篝火,依和恩格和王振堂睡在篝火旁邊,查嘎斯互睡在蒙古車上。

午夜,寒風吹醒了依和恩格。篝火已經熄滅,顯得格外冷。依和恩格爬起來,走到牲畜那裡繞了一圈,又給王振堂的牲畜添了一把草,拐回來從車上拿出兩件皮衣給王振堂蓋上。依和恩格冷得直哆嗦,便走到最後一輛車上,伸手拿出幾塊涼肉和一瓶燒酒,坐在車旁咕嘟咕嘟地喝乾了。他覺得腦袋昏沉沉的,很想睡一覺。於是低聲地喊:“獨日博!”

他恐怕驚醒勞累了一天的王振堂,只是輕聲地喊著。那機靈的“獨日博”狗卻晃著尾巴跑來了。

依和恩格醉意朦朧地望著“獨日博”狗,順手扔過去吃剩的幾塊涼肉和大骨頭。“獨日博”狗吞食著。依和恩格撫摸著狗耳朵說:

“今晚,你要替我打更。我要好好睡一睡。”

“獨日博”狗像聽懂了主人的囑咐一樣,搖晃著尾巴又舔著主人的手。依和恩格躺下去不久,便打起呼嚕來了。

這時,從東邊丘崗上跑出來一隻狼,瘋狂地奔向牲畜。“獨日博”狗狂吠著,向狼衝過去,狡猾的狼一看“獨日博”狗,掉過頭就往回跑,跑到不遠又停住了,逞凶地嗥叫著,牲畜騷動了。

王振堂被驚醒了,他想召喚依和恩格起來,一看他睡得很香甜也就不忍心了。王振堂著急得走到小白馬跟前縱身一跳,騎上馬向狼追過去。這時候狼拐過頭跑進牛群里,牛把狼圈成一圈,哞哞地叫著,呼拉一下馬群四處散亂。王振堂一看不好,趕緊跳下馬跑到車跟前,拿起一把鐵鍬撞進牛群里,狠狠地向狼頭一砍,狼嗥叫了一聲便逃走了。他趕緊又圈好牲畜。

依和恩格醒來後,順著狼的血跡找上去,狼已在東山坡死掉了。依和恩格把死狼拽回來,在月色中感激地望著王振堂,心裡想:

“我們永遠也不忘掉你這樣好心腸的人。”

當依和恩格知道了王振堂用蒙古車來換耕畜的時候,他在暗自尋思,換去草原的烈馬,一時也不頂用。他尋思又尋思,就牽著昨天賽馬中,急得第一名的小白馬走到王振堂跟前,毅然決然地說:

“你把它牽去吧!這是匹好馬,很快就會拉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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