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懂了

那年,我十八歲。

在一個陰雨霏霏的初秋,我獨自一人去了那個陌生的鄉鎮,隨後又被分到一所不在鎮駐地的國小開始了我的執教生涯。

推開一扇風雨中飄搖的門,低矮的房中是裂縫的牆壁,高低不平的紅磚地,鋪著一張竹蓆的搖晃的床,就是這些了,就是這些成為我異鄉的容身之所。住下的第一個晚上,伴著老鼠夜間無忌的歌唱,聽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孤獨、恐懼籠罩著我年輕的心,很自然地就有淚湧出眼眶。

“宿空房,秋夜長,夜長無寐天不明”。那一夜,我無眠。

第二天正式走向三尺講台,就開始了我長達兩年之久的“包班”教學。每周三十節課,全天候服務於四十位學生。不知是白天的勞累還是黑夜的懼怕導致了我的生病。我只知道當幾位教師破門而入焦灼地喊著我的名字時,我還昏迷著。忘不了尚老師叫來村醫為我掛上吊瓶,午飯時又是她從幾里外的家中帶來熱湯熱菜。我能說些什麼呢?唯有淚水這感動的外化是我最真誠最衷心的感謝。

是小李,一個比我稍大幾歲的老師,毅然決定每晚陪我住在學校。我婉拒過,我知道她每晚吃過晚飯從兩里外的家中趕來,且又要經常半夜三更因我的病去叫醫生對她來說是多么不容易!她有家,不像我離家那么遠,她完全可以在家快樂地看看電視,和父母聊聊天,而不必在夜深時刻又叫醫生又陪我直至黎明。可是,她關心我的表情是那么肯定,要照顧我的決心是那么堅定。她義無反顧守護著我,就像上帝派來的天使。在我病好之後,憔悴的不只是我,更有她。想起她滿含關愛和鼓勵卻分明又因睡眠不足而布滿血絲的眼睛,我的心就久久不能平靜。在那間陰暗潮濕的小屋裡,有一種溫暖的感動,那是來自她,今生我都不知怎樣感謝的人。

還有看門的一對退休教師夫婦,步履蹣跚了,還要一個與小李去找醫生,一個留下來看護我。看著奶奶含著淚花,憐惜地握著我的手對我說:“孩子,吃點吧,這樣才會快點好起來呀!”我的心都碎了。那一聲是如此刻骨銘心!以至於事隔了這么多年,我每次想起,還是會有淚慢慢打濕眼眶。我並不喜歡吃荷包蛋,久病的身體也沒有胃口,但奶奶端來是一份沉甸甸的情呀,充盈著我熱燙體溫的痛楚,感動哽咽著我滾動的喉頭。我無從拒絕,我大口地吃著,和著淚水吃……

不知為什麼那一場莫名的病竟鍾情於我久久不肯離去。我不想說自己是多么高尚,心甘情願奉獻著青春與熱血從事太陽底下最光輝的事業。這不真實。當一個人整整一天都不能停下來,想逃避就成為必然。我只能說是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讓我能啞著嗓子拖著病體一節節講下來。學校里的老師本來就少,班裡又只有我一個老師,我不上課就意味著孩子們放假回家。乾的本就是一份良心活,我得對得起四十雙求知若渴的眼睛,因為,站在我們面前的是一群天真無邪,爛漫如花的孩子。我只能盡我最大的努力堅持著走下病床繼而走上課堂的循環往復。

沒有想到,十幾天后的一天早晨會成為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的一個時刻。未進教室我就覺得詫異。往常嘰嘰喳喳的教室突然變得安靜,是怎么回事呢?我拖著病焉焉的身體走進教室,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幾大束怒放的野花。講桌上還放著梨、潤喉片、稚嫩的筆跡寫的祝我早日康復的紙條……台下是坐得端端正正的學生。那一剎那,我的心顫慄著濕潤。皮格馬利翁用真情使石頭變成少女,我也用愛心感動了上帝,這個上帝不是別人,就是我面對的全體學生。那一刻,我決定:今生都要爭取“化作春泥更護花”。

時光如梭,流浪飛沙,可時間帶不走一切。每一段回憶都是歷經歲月風雨淘洗無數遍留下的珍珠,溫暖著我的行程,伴隨我行進人生路!遇見他們,我尊敬的老師、親愛的朋友、心愛的學生,我開始懂了――人間至善至純的是真情的付出;我開始懂了――教師也許不是太陽底下最值得尊敬的人,但一定會像善良的天使走過人間;我開始懂了――雖然平凡,但我們的脊樑卻支撐著祖國的未來,雖然清貧,但我們的雙手卻托舉著明天的太陽;我開始懂了――走一段路播一段愛,催艷桃李魂自芳;我開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