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獨

讀書應該是件很隨意的事,枕上、廁上、馬上皆可神遊古今,但讀魯迅是要正襟危坐、聚思凝神的,因為所面對的是一份冷傲的孤獨——獨上高樓,在滿目瘡痍、一片狼藉中搏擊萬古黑寂。

魯迅的文章難懂。語言晦澀,殺機暗藏;似褒實貶,似揚實抑;笑中帶淚,喜中含悲。常常讀其數遍不得要領,而若靈犀忽通便會由衷欣喜,更不得不佩服他睿智地駕馭語言的能力。

如果只是文學家,那魯迅只是偉大,而他更是一位思想家——以文學為武器在另一片愚昧頑固麻木的領地披荊斬棘,整荒理穢,以他深邃眼神特有的清醒,以他犀利筆鋒特有的領悟,警醒一個時代,警醒一個民族。“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天既生仲尼,更見長夜長。魯迅又何嘗不是。沉悶中的一聲驚雷,黑暗裡的一道曙光,醒目、絢爛而孤獨——於是成就了一份不朽,讓後人仰望而敬畏。

年幼時遊覽百草園,只覺得很普通,不知那幾壟菜畦、幾堵殘垣有著什麼特殊的魅力,讓這位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鬥士在夕陽西下時撿起落紅——曾搖曳在朝暉里。

那些他難得的平和、淡然的語言,讓我們體味曾經年少、一如我們這般單純的魯迅。

朝花夕拾,一俯一仰便是一生,在垂垂老去之時悵然回眸過往的天真,是不是因為歷經了太久的孤獨,憐惜中透著怨,鞭笞中雜著愛,交織著的複雜情感加重了無人與共的嘆息。

狂人的孤獨有著與魯迅相同的起源,狂中帶著真正的清醒,只是不容於世,不容於時,站在高處俯視世間的可悲,“眾人皆醉我獨醒”,於是孤獨。

夏瑜的孤獨是夾雜魯迅慨嘆的悲憤,或許夏瑜的某部分便是魯迅,而魯迅的某部分便是夏瑜:同樣爭得遍體鱗傷仍改變不了那根深蒂固的麻木,於是孤獨。

當和平取代動盪、醒悟取代麻木,當一切都隨時代變化之時,魯迅還是魯迅,他的智慧仍在,並隨時間更顯其價值。

在孤獨中思索,在孤獨中戰鬥,孤獨凝成魯迅思想的永恆價值。如果一派笙簫、聲色犬馬,思維在紙醉金迷中沉淪,便沒有時間彷徨,沒有時間吶喊,也會隨歷史而成一抔黃土。

能真正凝成價值的是孤獨。百年孤獨,百年的慨嘆憂憤;百年孤獨,百年的驚世駭俗;百年孤獨,讓我們在思考何去何從時不會茫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