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山路

山路

早晨五點多,你就得從炕上爬起來,擦亮火柴,點著煤油燈。煤油燈就在炕桌上,旁邊還有散落的書本和紙筆,書本就是你將來的光景,可惜你現在還不知道它的神聖,只是把每天的上學放學當做牽牛犁地一樣普通。

當然,你也可以不早起,像莊稼人一樣,等太陽曬到屁股上,裹上棉襖,喝一壺茯茶,就幾口乾饃,牽出騾子,溜達溜達去井上飲水。回來再圪蹴到陽光燦爛的土牆根,扯一些雞零狗碎的閒話,一天的時光也就打發得水波不興,乾乾淨淨。而現在,人生的目標沒有清晰之前,你就得早起,五里山路已經睡足了覺在晨曦中等著你。從暖瓶里倒出開水,端來一碟花捲,你憋死噎活地吃完了早飯。瞅瞅牆上像字畫裱過的課表,拿過帆布書包,塞進書本,也塞進一個大饅頭,出門時,村莊還在酣睡。

寒風像刀子,專找你裸露的皮膚,一小刀一小刀地挫,一小刀一小刀地割,沒有走出村莊,你的臉目就已經麻木了。跑起來吧,風是山神爺放出的惡狗,無形無神,打不過也躲不過,你就邁起沉重的腳,只管橐橐地跑起來。你穿的是一種叫雞窩窩的棉鞋,保暖但也笨重,何況鞋底上又加了一層耐磨的橡皮,像木屐一樣,跑在路上,空曠中是一聲聲橐橐的巨響。

晨曦中,不止是你一個人在狼突豕竄,高高低低,影影綽綽,二三十個男娃女娃橐橐地跑在路上。也不是你西岔莊子上的娃們在跑,夾溝,下石圈,大魚溝,金魚溝的男娃女娃,也背著書,帶著饃,揉著惺忪的睡眼向著一個地方跑。風,一樣的凜冽;路,一樣的崎嶇,路上的芨芨墩,一樣的鬼影綽綽。

如果是下雪天,你的腳步就不會那么堅實。天地茫茫,雪,不是飄飛的柳絮、蘆花,是一團一團的冰粒往你身上砸。原先熟悉的道路,失去了蹤跡,你唯可參考的標識,就是地埂,就是沙溝。眼前明明平坦,一腳下去,你掉進了雪坑,爬起來,滿嘴泥水。“前人蹉跌,後人知警”,你重重一摔,後面的兄弟姐妹可以免去一遭。

過了洪沙河,你的眉梢沾滿了寒霜,但身體越來越熱,寒風像春風一樣微細,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此時目光灼灼。不怕慢,就怕站,再提一口丹田氣,翻過黑峴坡,眼前就是燈火萬家。此時此景,你該高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這樣才情景交融,這樣才合轍押韻。但一身寒氣的你,面露菜色的你,在寒冬的清晨,為何突然想起“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檐間積雨聲。嶺上晴雲披絮帽,樹頭初日掛銅鉦”這很詩意的文句?

或許人生常會這樣,走過了泥濘,走過了艱辛,過往的歲月都成了如畫江山。你種過田的手臂,你見證過莊稼節節拔高的雙眼,把這崎嶇不平的山路,當做了寂靜里難得的幾縷閒散的風。這風,有位詩人說,“遇見山便做了停歇,遇見水便搖成了波瀾,一到眉眼,緩緩地,落成一道清喜的瑩光,裡面溢滿了溫良與嫻雅。”你可能是如此的晶瑩剔透,要不,肆虐的風,無情的雪,怎么給你一段別樣的人生?

黑峴坡,也叫白土豁峴,旁邊有沉睡的麥田,也有林森的溝壑,翻過它,一座光芒四射的學校就靜臥在山腳下。

學校不大,你如果渾渾噩噩,它也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學校,你可以揮霍不明不白的時日,你可以演繹朝如風暮如雨的戀情;你也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在最普通的日子,演繹一段詩經和離騷。詩經很現實,白面饅頭經不起你的揮霍,你得學會從詩經升華成離騷,念想著南方的大米,憧憬著江南如花似玉的女子,於是,眼前的風雪,幻化為砥礪的玉石。

這樣想著,黑峴坡下的學校,燈光不再微弱,心燈豁亮閃爍。你一天天的奔波,一天天的匆忙,崎嶇綿長的的山路,雲蒸霞瑞,咫尺天路。你再不是你,你也不是我,從此,山不再高,路不再漫長,一個個朝氣蓬勃的年紀,向著幸福的方向,一天天行進!